“蔓儿,你真的要去?”赵熠站在如蔓的身边,极度焦躁不安,“他有没有相信我的话我不知道,但他此番就是要拿你做人质的!”
“事已至此,不得不去。若能拿下黄信,战局就扭转了。”如蔓嘴上说着,额头却不禁渗出丝丝冷汗。要说没有一点害怕是不可能的,黄信手段之狠辣众人皆知,更何况他的身旁站着近千名披坚执锐的叛军,他的背后更是残暴无仁的洵王。
可是,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赵熠只觉心如刀割。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局势,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要想扭转乾坤,如蔓非去不可。可他却根本做不到亲手把她送入危局。
“王爷您放心,柴郡主把她的软猬甲给了我,我现在刀枪不入。”如蔓看出他内心的挣扎,故作淡定地一笑,可略显紊乱的气息和带着微颤的声音已然暴露了她此刻紧张的情绪。
没有太多时间了,必须做出选择。
“王爷,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我相信你会在第一时间救我出来。”如蔓紧紧握住他的手,专注而笃定地凝望着他,她那明亮如星的眸中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那般纯粹,那般简单。
此刻,他们是全然信任的战友,是相互托付生命的同袍。
赵熠咬着牙点了点头,迅速从腰带上解下几个配饰系在如蔓的衣间:“这些都是暗器,一按开关即可触发,可护你一时。无论发生什么,保命要紧,我一定护你周全。”
两人一前一后从队伍中走出,在千人注目之中跨过缓冲区,赵熠便停下了脚步。如蔓没有回头,她单薄的身影缓缓向前走着,叛军众人默默地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通道,直向黄信而去。
“见过黄掌司。”如蔓郑重地福了福身,向马背上的人行了一个标准的见礼。
“作为杨家后人,你没丢祖宗的脸。”黄信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阴恻恻评论一句,“不过来了我这里,你可就回不去了。这么好个宝贝白送给我,祐王竟然也舍得,倒也是个干大事的。”
“黄掌司此言差矣,我来,不是为了成全他人,而是为了一个沉埋已久的真相。我是个仵作,自拜师学艺始,见过的命案无数,验过的尸骨无数,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只做一件事,就是为死者发声,为冤者昭雪。”
“你别把自己说的像是个活菩萨。”黄信强势打断她的话,直接切入正题,“你凭什么说丽贞之死与洵王有关?”
如蔓抬起眼眸,语调轻缓讲起一段往事:“七年前,黄丽贞年仅十岁。她家中并不富裕,为了补贴家用,她从小就学会了进山采药,并在每月十五集市送到市场上售卖。一日,黄丽贞像往常一样背上药材去赶集,却不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被人打晕。她被装进一个布口袋,带到一处无人的山岭。再一睁眼,她发现同村富户贾商的儿子贾三正压在她的身上。她大声呼救,万幸,有个路过的大婶发现了她,贾三吓得落荒而逃,大婶把黄丽贞带回村子,可没想到,大婶是个爱嚼舌根的长舌妇,不到一天的时间,黄丽贞的经历被全村的人知道了。无论丽贞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受不了这番羞辱,便在一天夜晚,悬梁自尽。丽贞的祖父母告到县衙,可知县却认定贾三无罪,两位老人申诉无门,受尽打击,没过一个月,也双双自尽。”
“你,住口!”黄信目眦欲裂,眼前浮现起点点滴滴令他几欲发狂的绝望场景,一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失去所有至亲的至暗时刻。
如蔓直视他的双眼,继续道:“其实,此案疑点甚多。当时出事后,贾三当时辩解说,他是被人陷害的。当日他在一甄姓好友家饮酒,没喝多久他就感觉不舒服,便告辞回家,不料在半途中晕倒。再醒来时便是一处山岭,而且身边躺着黄丽贞,他当时身体头脑都很热,一时激动就爬了上去。事后,这位甄姓好友忽然染病暴毙。还有,那位大婶家中有幼子,平时都在家里照顾孩子,甚少出门。为何她那日会碰巧出现在无人的山岭?而且没过多久,这位大婶也染病去世。也许是上天怜惜含冤者,多年以后,一场地震震出了两人的尸骨,村民们这才发现,尸骨竟然连骨头都是黑的!这两人根本不是染病,而是中毒身亡!”
黄信猛地抽出大刀横立在如蔓面前,可他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抖动。听完如蔓的描述,黄信已经猜到女儿从受人侮辱到被人议论再到饮恨自尽,都是被人引导和设计的。他的内心不禁翻滚起滔天的巨浪,半晌,他才勉强压下汹涌澎湃的情绪,哑着嗓子质问道:“说,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大婶幼子的玩具中,有一块木制的腰牌,上面写着‘烟柳’二字,应是办事之人不小心掉在那里的。我想,谁是幕后主使,已昭然若揭。黄掌司若对我说的话有半分疑问,不妨派人回淮北查验,那块腰牌和两人的尸骨撒不了谎。”
黄信的脸上已经勾起几道深纹,嘴角不停抽动着,昭示着他内心的挣扎。忽然,他挥起大刀径直砍向如蔓,而马下的人儿却闭上了双眼,连头都没有偏离分毫,只是一动不动地静立原处。
“不可!”赵熠推剑而出,长剑御风飞来,下一瞬,长剑与大刀再度撞击,发出震天响的激鸣之音。
而黄信的刀却在距离如蔓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下了。
“你是不是诓我?”黄信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道,“此案已过去七年,你又怎会知道这些细节?”
如蔓仰起头,露出一个凄楚的笑:“我若说,是丽贞姑娘托梦于我,黄掌司是否肯信?”
黄信闻言一怔,整个人完全呆住,两眼死死锁在如蔓身上:“你说什么?”
如蔓轻轻一声叹息,幽幽道:“黄掌司,你怜惜爱女,在大相国寺为她特设灵位,是为了让她脱离苦难往生极乐。可你却与她的仇人串通一气,她又怎能安息?你知道吗,她在梦中曾对我说,若不是洵王,也许她早已成婚生子,黄家也有后了。”
听到“黄家有后”四个字,黄信如过电般浑身一个猛颤,此时的他像是一个火药桶,全部身心已然被复仇的火种所点燃,随时随地就要爆炸。
黄信的刀锋缓缓从如蔓身旁撤回,他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这时,耳旁忽然传来尖声通报:
“报!宣德门望火楼的烽火台已被点燃!”
所有人为之一震,不约而同地往南望去。果然,一缕黑烟如擎天柱般直上青天,它是一群人的希望,也是另一群人的丧钟。它是真正扭转战局的核心,昭示着洵王和冉贵妃的最终落败。
兰斯馨,一定是兰斯馨!她做到了,她是个大英雄,她将成为名垂青史的人!
如蔓回望烽火,心中激荡,为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此刻,所有的人都仿佛看到了最终的结局。洵王虽然表面上控制汴京的军力,但一来根基尚浅,二来性属谋逆,名不正言不顺,若不能取得速胜,则终将被这股力量反噬。烽烟燃起,驻守留城的骁卫军最快会在两个时辰内抵达汴京,其他拱卫京畿的军队也将于一天之内陆续入京,洵王已断无取胜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