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前确实是车马盈门,出京办事或游玩的汴京贵人们在入城前,都要来这里歇息休整一番。赵熠一行人走入驿站,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因他向来偏居京城,不理外事,也极少参加朝会,接触过的人并不多,一路走过也无人与他打招呼。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朝中近期崛起的几位政治新贵,身边围了一圈人。驿站那头此起彼伏的笑声交谈声,显得赵熠这边的角落更加冷清安静了。
“哼,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都把王爷当空气么。”唐献忿忿不平,小声抱怨。
韩长庚暗自拉了拉他的袖子以示提醒,唐献却自顾自地说道:“我有种预感,这次回京,王爷会声名鹊起的,到时候再也不用受冷眼了。”
韩长庚简直脑壳疼,就差一巴掌上去捂住唐献的嘴巴了:“祖宗啊,你可别说了,你再乱说话,当心又吃禁闭!”
这哥俩的悄悄话被叶如蔓听了去,可赵熠却毫不知情。他毫不在意地坐在桌前,安静地饮下一壶茶,又换了身衣服,便坐回车上。
马车向汴京城进发。
刚才叶如蔓听见韩长庚与唐献的对话,再加上赵熠对她说过的关于他出生时的种种往事,和他对皇帝的态度,她大概能够推测赵熠现在的处境。
在汴京,她要十分谨慎才行,免得给赵熠惹来麻烦。她心里如此想着。
“在京中,你行事要多加小心。此处不同于外地,权贵官僚遍地走,而我散居京城,手里没什么权力,若出了事,可能捞不了你。”赵熠冷不丁开口,说得很直接,语气十分坦然,“我俩所谋之事事关重大,所以凡事你一定要与我商量,莫要自己擅作决定。”
“请王爷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如蔓见赵熠把底儿都托了出来,可见对自己信任有加,心中十分感激。可听他语气中似乎有些寂寥,她不由得朝他展颜一笑,微微向前躬身,轻声道:“王爷,其实我觉得您胸中自有丘壑。在江州时,原本那几个案子并非您职责之内,是您主动请缨才将其调查清楚。还有关于辽国刺事人,其实您可以当做不知道或者查不清楚,但您依然迎难而上,追查到底。您常说自己远离朝堂,不问政事,实际上却是忧天下之忧,苦百姓之苦,这难道不是心怀天下吗?”
赵熠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真正读懂他内心的竟然是眼前的这个乡野女子。一时间如有春风吹过,他的心中一阵激荡,汩汩暖流遍及周身,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他缓缓转过脸,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如蔓,轻笑道:“我竟没看出来,你是溜须拍马的一把好手。”
叶如蔓没想到她万分真诚的一番话竟被嘲笑,尴尬地垂下头,嘟囔着说道:“小人说的是真心话。”
赵熠见她脸颊微红有些局促,心情大好,转了个话题道:“进城了。”
叶如蔓顾不得尴尬,迅速看向车外,欣赏大宋都城的风光。
汴京,天下辐辏之地。人物之众,车甲之饶,居百万人口。城内人烟稠密,大街小巷遍布各色店铺,茶坊酒肆、油酱食米等店铺鳞次栉比,接栋连檐。城内坊巷院落纵横,秩序井然。御河中尽植莲荷,汴河两岸栽种了桃李、梨杏等果树,又有各色花草相杂其中。此间正值夏季,放眼望去,花红草绿,望之如绣。
叶如蔓看得如痴如醉,眼睛完全不够用了,几次都想把头探出马车外,兴奋地忘记了她在他面前一直把持的女儿家的拘谨。赵熠见她眼花缭乱的样子,嘴角轻扬。他以前每次回到汴京就心情沉郁,可此次回来,这城池,这街道,这楼房,这入目的万物都变得可爱美好了。
第45章 正式入府
叶如蔓欢脱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马车悠悠驶入一片民居,她想祐王府应该快到了。
“王爷,小人身体无恙,还是下车步行吧。”她开口道。
赵熠知道她担心在府前从马车上下来太过引人注目,点头道:“你在府中的住宿起居一应事务,我已让长庚安排妥当,有事找他即可。”叶如蔓道了声谢,便轻巧地下车,绕到几个侍卫的身后,默默跟着。
祐王府的众人早已等在府门前,马车一停住就呼啦啦地往上迎,有人将王爷扶下车迎进府,有人搬运行李,有人清洁车辆,有人将马牵走喂食,训练有素,忙得不亦乐乎,没人注意到叶如蔓的存在。
叶如蔓本来很紧张,不知一会儿该说些什么,现在一看这些人做事目不斜视,极有规矩,倒是松了一口气。
严午和彭柏将祐王送回府,就算是圆满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告辞回洵王府去了。韩长庚和唐献与其他仆从家院们交接了半天,终于有时间安排她的事情。
韩长庚带着如蔓穿过几个跨院,来到一间小屋,推开门,房间不大却十分干净,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床铺已整理好,衣架上还叠放着几套崭新的衣服。叶如蔓注意到,这个屋子相对独立,相比于她一路上看到的仆从居所,有比较好的私密性。她心中感激韩长庚的细致,便道:“韩大哥,多谢您的安排。”
韩长庚微微一笑:“不必感谢我,都是王爷的安排。”他指着桌上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又道:“这是府里的一些规矩,你仔细看一看。另外,王爷吩咐了,你的身份暂不公开,还是他在南下路上收的小厮。你平时就在府中待命,若想出门,记得提前通报一声。王爷在京中有公务在身,你若有事情要面见王爷,记得先找我或者唐献通传。”
他说得隐晦,叶如蔓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同于以前,此处是汴京,是他的王府,等级森严,凡事都要按规矩来,不能逾矩。叶如蔓点头称是,韩长庚嘱咐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叶如蔓收拾了下行李,研究了下王府规矩,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她按照规定去吃饭,其他仆从看见她并没有很惊讶,想是韩长庚已经将她的情况说明过了。有几个心思活跃的问她来历,她都按照赵熠的吩咐只说自己碰巧得了王爷的青眼,收为小厮的。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如蔓坐在小屋内,只觉一切犹如幻觉并不真切。几桩疑案能否有所突破,父母的血海深仇能否得报,她的身世究竟为何,种种疑团都在她的未来布下了迷雾。好在她向来是个不怕难的,新的环境她可以适应,新的东西她可以学习,她愿以身为斧,劈开挡在她面前的满路荆棘。
她如是想着,便是如是做的。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了床。仆从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他们分工细致,有的放水冲地,将整个王府的石砖刷得洁净光亮。有的晾晒衣被,一排排高架子上飘扬着各色衣衫被褥,在朝阳下显得水汽氤氲。有的修剪花草,收拾出小山一般高的残叶与落花。叶如蔓跟在众人后面,哪边人手短了就过去帮忙,任人使唤着跑上跑下,绝无怨言。那些仆从们看她手脚勤快,做事甚是有方,也不由得另眼相看。不一会儿,她就出了一身细汗。
“延莫,延正,你们回来了。”一声呼喊引得叶如蔓看向门口,两个精神头儿十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人问道:“王爷出府了?”
这个叫延正的仆从点了点头应道:“王爷进宫了,说不必给他留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