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刘大人莫非忘了北境是谁家守着,他们家可是与永康侯最要好,要说现在除了长公主夫妇外,谁最不想公主和亲,我想不是罗将军,而是北境那家。”
“言之有理。永康侯、北境加上罗将军,此事看来真成不了了。”
“你我在此多说无益,且看结果如何吧。”
他们渐渐走远,只留下陈知沅呆立在原地。这些背后说的私下话在陈知沅听来却有如大音希,让她在为和亲烦恼之余开始想,此事的必要性。她才从北境回来,也见过流血受伤,知道打仗会死人,所以要明白,太平有多重要。
天下兴亡,都是百姓苦。
陈知沅站了很久,眼前时而是北境十一州,时而是临阳缀满星星的夜。
决定
眼前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黑,沉沉的黑色中迸出一丝光亮来,光亮之中,一条血河赫然出现。血河尽头躺着一个人,铠甲破碎,面目全非,执剑的右手早已断裂在一旁。他似乎还没死,有着微弱的呼吸,但双眼已经睁不开。等到近了,连模样都看不出,血糊糊的一团,泛着令人恶心的腥气。他嘴唇一张一合,微不可闻,耳朵贴近才勉强能听出他的声音和他口中反复说着的两个字。
阿卿。
“不要——”陈知沅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涔涔的汗,她心跳极快,梦中所见真实得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很就不做噩梦,也没做过这么可怕的噩梦,在她梦里,裴言死了,死在北境,死在姜齐的战火之中。
迟迟听见她的惊呼,赶紧跑过来,看陈知沅满头大汗地坐起,知道她做了噩梦,正要点灯,却被陈知沅止住:“迟迟,我没事,你先去休息吧。”
“殿下?”
“寻常的噩梦罢了,不打紧,我自己坐会儿就好。”陈知沅面色发白,说话还带着颤抖,迟迟半信半疑地退下,还不忘将手里的宫灯留给陈知沅。
陈知沅从枕头下摸出那只玉老虎,捏在手里,凉意印在手心才感觉到一丝心安。这只玉老虎,就像是裴言的那双手,永远带着微凉,握住它,就好像牵住了裴言的手,有裴言在身边,才能更加确信,方才崩溃的场面,的确是一场梦魇。
可自己竟做了这样的梦。
那场景犹如就在眼前,恐惧遍布陈知沅全身,她想多少有些那日偷听的话的缘故。她得承认,她不想和亲,可她也得承认,她动摇了。
那两位背后说话的大人此举虽不光彩,但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仗打下去对百姓的伤害实在太重,陈知沅不是个心里没有苍生的贵女,她受姜国百姓供养,读过圣贤书,知道终有一日会因为这些供养而做出奉献,只是从前不知道会来的这么快。
陈知沅重新躺下去,将玉老虎放在胸口,她不敢去想,有朝一日或许真的会发生裴言重伤或死亡的事。裴言是将军,做的就是拿着性命保家卫国的事,从他第一次上战场,就决定了他随时可能马革裹尸还,只是他本事太高,所以陈知沅从前都没这些担忧。可现在看来,或许还是需要担忧的,裴家子桓再怎么远超常人,可终归俗体凡胎,是个凡人。
这一夜陈知沅睡得很不安稳,次日一早迟迟来侍候她的时候,被她黑黑的眼圈吓了一大跳,迟迟只当她是做了噩梦没睡好,没想过这别有原因。迟迟给陈知沅摆好早膳,然后告诉陈知沅,今日罗将军联合了几位将军,准备在早朝之上与慕丞相一派彻底闹开,让王君做下决定。
陈知沅问着消息是哪里来的,迟迟便告诉她,宫里都传开了,罗将军今日和几位将军进宫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慕丞相那一派脸色也难看得很,一看便知两边是要斗起来的。
如此一说,今日不管王君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会有个结果,否则这两边的争吵便停不了了。既然今日就能有结果,陈知沅便好好在宫里等着,看看圣旨传来,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字,说的是什么事。
陈知沅在宁康宫坐了半日,迟迟每半个时辰来向她禀告一次前朝商议的内容,迟迟报了三次,他们吵了一个半时辰。
两国和亲兹事体大,此事争论不休,以罗将军为首的武将,和以慕丞相为首的文臣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武将主战,文臣主和,吵得不可开交。
慕丞相说,两国开战必然劳民伤财,还会无辜折损姜国男儿,实在是不可为之。罗将军则以为不然,他征战沙场多年,深知求和不是长远之计,便极力主张一鼓作气击退齐军,锉一锉齐国气焰,姜国强盛,方是安定之法。
两方争执了半日,所以早朝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掐指算算,自打王君即位以来,还没为了朝政这样拖沓过,就是先王在时,也只有一次,讨论的也是不大愉快的事。
朝臣总是这样,高兴的事说不到一块儿,吵架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起劲,也不知道谁说服了谁究竟是一件多骄傲的事。做王君实在是件苦差,不知道君上每日听这么多废话,看这么多唾沫星子是怎么忍得住没有当朝咆哮的,想来王君好涵养,不然也得不了仁德之名。
陈知沅虽没有在场,但从迟迟说她给听的,也听出罗将军他们式微,场面上必然争不过慕丞相。
一来论嘴皮子的工夫,武将怎比得过文臣。二来朝中武将之首,永康侯在南,裴大将军在北,地位上能与慕丞相匹敌的武将现在并没有在临阳城的,哪怕是罗将军,在官位上也矮了慕丞相半截。更要紧的是,朝中大臣不满陈知沅母女以女儿之身享皇子同等尊荣已久,也正好趁此机会,将心中不满全都宣泄出来。
自己没能投进陈家做金枝玉叶,也见不得人好,慕丞相的格局气量,也不知道怎么当上丞相的。
陈知沅听说先王曾经下棋输给慕丞相的父亲,换来了他儿子继任丞相的机会,这听来有点儿玷污先王名声的轶事,如今看来,多半是真的了。
在此情形下,这个抉择势必要落在王君手里,而王君会如何决定,陈知沅揣测不出。
王君疼爱她多年,也曾说要为她指一门好婚事,全了先王要自己与夫婿琴瑟和睦的愿,可如今是家国大事,关乎北境十万儿郎,不是荣宠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