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夏,六月的时候王君要北上避暑,文乐长公主夫妇也从文乐郡向临阳城赶回来。得知他们还有三两日便到临阳的时候,陈知沅手中的鸡腿没拿稳,掉在地上,很是可惜。
姜国的避暑向来是与围猎一道,谁要是能在围猎上拔得头筹,便是极大的脸面,所以世家子们老早便会勤加练习,只为了在围猎上显名。自从裴言十四岁第一次拔得头筹后,连着四年都无人能打败他,渐渐的,世家子们也就没什么兴致了,围猎也少了些你争我夺的意味。不过今年倒是大不一样,那些本已放弃的世家子这次都兴致勃勃的,定要互相争个高下才行。
其中缘故很简单,因为今年裴言在北境戍边,不会参加围猎。
为了躲着文乐长公主,在她还没有踏进临阳城的时候,陈知沅就搬回了宫里。未得王君首肯便大包小包地搬回宫中,陈知沅知道这很不合规矩,但规矩于她而言也向来不重要,何况王君对此倒是欢喜,因为有陈知沅在,太后身边能多个说话的人。
陈知沅在宫中躲了几日,免得文乐长公主逮住她,对她耳提面命,文乐长公主恨她不争气,有时当着文寿长公主甚至王君的面也要数落陈知沅,偏生她父亲偏着她母亲,也是从来不为她说好话的。
虽然陈知沅的脸皮一贯是厚着的,也知道母亲这是懊恼怎得自己才气逼人,就没生出个聪慧无双的女儿,可也架不住她文乐长公主这样折损自己的脸面,久而久之,也就不大愿意见她了。文乐长公主这几年每年冬天与永康侯南下,直到次年夏天才回的事情,陈知沅是最高兴不过的。
住在宫里这几日他们一家倒是见过一次,永康侯夫妇进宫向太后问安,陈知沅也正好拜见她的双亲大人。
听闻陈知沅进来勤加练习武艺,文乐长公主微微摇头,眼见的不满,永康侯则拍了拍陈知沅的肩,然后告诉她,做父亲的就不考验她是否真的用心了,且看她围猎时的成绩如何,便知她有没有说谎话。
陈知沅抖了一抖,畏畏缩缩地向太后身侧挪了挪,她父亲真不愧是做了二十年侯爷的人,明察秋毫又很有手段,让她措手不及,更加觉得愁云惨淡。
陈知沅再也提不起总能打过太子的劲了,她那箭术瞧着实在可怜,每年围猎,若不是裴言用她的箭帮她猎到些走兽充充样子,只怕她连只兔子也打不到。陈知沅这位父亲大人,对她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这场见面后没几日,便到了北上的日子,王君带着亲贵大臣,浩浩荡荡一行,慢悠悠地,走了五日到了风林苑。
原本早就对围猎摩拳擦掌的太子陈昀,因为先生留下的功课太多,被牵绊住。围猎一行离宫的那一日,陈昀抱着陈知沅的胳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陈知沅好说歹说,今年裴言不在,围猎并没有什么看头,陈昀这才平复,被自请留在宫里陪伴太后的文寿长公主提着领子拖走。
陈昀眼里的泪水还没擦干,看着陈知沅的眼神带着决绝,陈知沅心想,陈昀不愧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在面对课业时的恐惧,如出一辙。
不过陈知沅没什么心思去顾及陈昀,等到了风林苑,围猎一旦开始,陈知沅的处境未必能比陈昀好多少。陈知沅抛给陈昀一个珍重的眼神,然后一脸慷慨大义地坐上了去风林苑的马车。
这次王君带着的臣子相比往年并不算多,但要紧的是他带上了苏照,要命的是他带上了慕丞相,而慕丞相带上了慕安安。
陈知沅这个人忘性大,一两个月过去,早就不记得自己信誓旦旦说与苏照过不去的话了,她有意无意从宫里宫外见着苏照几次,看着苏照清风疏朗便没了气,只能兀自说服自己大方得体是一国公主的素养,自己得保持。
有了这样自我安慰的想法,没过几天陈知沅便又心安理得地继续无所顾忌地倾慕着苏照。
故而出行的这一日,陈知沅看着苏照,又看着慕丞相父女,不免气恼围猎这样的事带着些柔柔弱弱的臣子做什么。可转念一想,她那心中欢喜着的,如皎洁月光般不染纤尘的光禄大夫苏令安,不也是个这样的臣子。
于是她不由得感慨王君圣明,围猎本就是群臣同心同力的大事嘛。
避暑围猎要一个月,要如何与苏照时时说上话又不被慕安安打扰这是个很难办的事。
陈知沅在自己的帐中略略想了想要如何与苏照搭上话,既不显得刻意太过,又还能与苏照亲近几分,思来想去没能有个好主意,只觉得既然围猎大事,虽则苏照是头一次来,但必然会有兴致,便提着剑背着弓去问苏照要不要一起练练。
但显然她思虑不周了,苏照看着她像是听见了个什么笑话般,垂眸拒绝了。
全是光禄大夫应有的气量得体,和苏照惯有的疏离淡漠。
陈知沅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可惜,倒不是因为苏照拒绝了她,这结果她不难想到。她只是可惜,苏照长身玉立,十指纤长,挽弓射箭一定很好看。再者若只是在一旁看着,便完全不能体会围猎之乐,所以陈知沅一直很好奇,那些文臣每次围猎的时候,守在营地等结果的时候是不是都很无聊。
苏照拒绝了陈知沅,她却还分外理智清醒地想着父亲还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然后好拿捏着借口罚她,一个激灵,心中掂量了与苏照共处半日和被父亲关上几日孰轻孰重,便忙不迭地去练了会儿射箭。
那一动不动的靶子在陈知沅跟前跟长了脚似的,任凭她如何瞄准,也射不中红心。一旁的几位大人见她这般,憋着笑窃窃私语,这下可好,清平公主费尽全力也射不中靶子的消息,很快就能传遍整个临阳。到时候不必文乐长公主召她,她自己就得规规矩矩地滚回长公主府挨骂。
这下陈知沅练习射箭的兴致也没了,因她忽然明白了一个早该明白的道理,后日便是围猎之时,此时她勤加练习,又有什么用呢?她要真是闲的发慌,有这工夫不如去同苏照说话,毕竟过几日围猎结束,未见得还有这样的机会,于是陈知沅收拾好弓箭,向着苏照的帐子走去。
等陈知沅撩开苏照的帐子,走进去时,却瞧见苏照并不是一个人,桌案上布着棋局,他正和慕安安下棋。慕安安看着很苦恼,苏照则是气定神闲,他们的棋艺如何,陈知沅想,她大概是清楚了。
这便是陈知沅和苏照很难说上话的缘故,苏照喜欢的是下棋抚琴,陈知沅会的却是舞刀弄枪,且还只会些皮毛。陈知沅要想与苏照成就什么美满姻缘,就得去学那些她不大会的东西,可若是她能学得会,也不至于和他是现今的局面。
这是个死局。
陈知沅走到他们身边,放下弓箭,蹲着看他们下棋,那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在陈知沅眼里全成了露馅的芝麻汤圆。
慕安安执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显然是不喜欢她这个不速之客,于是皱着眉问:“公主殿下这是要……”
“是这样的,”陈知沅厚着脸皮,当做没瞧见慕安安眼里的不满,“本宫瞧着两位在此下棋,心里痒痒,虽然本宫不会下棋,但也想在一旁看看,领略棋法的精妙,慕姑娘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