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辙即位,先做了两件事,一是打压王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母族,二是夺走周将军的兵权,他的兄弟之中但凡能有一丝实力能对他造成威胁的,通通都被压制住。齐国党争也算是各国津津乐道之事,却是谁也没想到,在姜王插手之下,是个谁都预料不到的人即位。
宁康宫不许人进出,可但凡天下大事,都会有人来告诉陈知沅,这件事也不例外。陈知沅得知秦辙即位时,觉得欣慰,裴言为此出过力,这也是裴言乐见的。
齐国新王即位,为表感谢,派遣使臣来姜国,拜见姜王。使臣带了很多奇珍,送给姜王,除了感谢,还是为了兑现从前的承诺。当初姜王派裴言与秦辙做约定,秦辙即位,二十年不许犯境姜国,如今齐王派使臣来,也是为了这份承诺。
二十年不犯境,姜齐边境可太平二十年。若是秦辙也有太平之心,也有为百姓安宁之心,姜齐之间会不止二十年太平。
姜王大喜,设下宫宴,宴请使臣,陈知沅虽不能出,但宫宴的菜式是送进了宁康宫的。裴言求了多年的河清海晏,先王赐给陈知沅无限希望的清平,终于在他们夫妻生离绝望之后,得到了。
宫宴热闹地进行着,每个人脸上都笑着,上元节宫宴的一切都像是被忘记了。齐国使臣捧着盒子趁着一杯酒结束的时候向齐王请求,齐王早年与定北将军有几面之缘,受了恩惠,定北将军之死,齐王很是愧疚,今日派使臣来,有一份礼物,想要送给清平公主。
王君面色不变,让严內侍将东西送到了宁康宫。在齐国使臣提出这事之前,姜国朝中无人敢提陈知沅半个字。
陈知沅收到严內侍拿来的盒子,打开里头装的是几幅随州边境的风雪图,最后一幅上面,还画着一簇一月春。盒子最底下,还有一包种子,是一月春的种子。陈知沅看着这份礼物,簌簌落下泪来,到头来现在最了解她的人,竟然是秦辙。
这份礼物陈知沅很喜欢,她把那些画贴在屋子里,贴在每天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那些她还来不及细细去看的北境景色,就和她一起在这方寸之地过好余年。
这一年冬天,天格外冷,裴言故去后,一年比一年冷。陈知沅在这年冬天病了一场,咳了几日,人也虚弱得不大能下地走动。太医来瞧了几次,说是风寒,药吃了不少,勉强算是好些。但就此陈知沅气色整个衰了下去,明媚绚烂的小公主,现在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有。
即便如此,陈知沅还是亲自把那一袋一月春的种子种下,等着来年春天,开出花来。她闲时坐在花台旁边,摩挲着那只小老虎,看着日升月落,等着星河流转。
这都是无尽的等待,不会有结果。陈知沅这些日子甚至连梦到裴言都不曾有,朝思夜想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换来重逢的人,却连入梦都不曾有。陈知沅多少个夜里哭醒,看着身侧想去抱住谁,伸手去摸索,却只摸到冰凉的被子。
物是人非,事事皆非。
第二年春天,不知是不是陈知沅的诚心打动了上苍,那些一月春竟然全都开了。花开满园,是件好事,而后好事又来,朝中因为陆谦苏照的进言,因为太子的坚持,于是在陈知沅被幽闭一年之后,王君松口,准许一些与陈知沅不那么亲近的人,在请示王君之后,可以进出宁康宫,去看陈知沅。
看似松口,其实是个毫无用处的恩典,不许亲近之人来看,还有谁会来呢?
陈知沅没有做这些准备,因为她没有想到,竟真的有人来。
时隔一年,第一个踏进宁康宫的外人,是政绩斐然,正得重用,京中有名的才俊,御史大夫苏照。
苏照穿着那身熟悉的月白衣裳,带着玉冠,从打开的宫门外,带着宫墙里飘散的芙蓉花气息走了进来。
陈知沅看着苏照从一派春意中走了进来,与她行礼:“臣,苏照,拜见清平公主,公主长乐无忧。”
印象中只有苏照对陈知沅说这些话,长乐无忧苏照说了很多年。与苏照之间,也已经这么多年。陈知沅张了张嘴,心里有好些话想说,可到嘴边却只变成了“苏令安”三个字。
苏照起身,与陈知沅说:“公主瘦了。”
陈知沅生病的时外面也传了七七八八,只不过风寒传出去,就变成了陈知沅因为幽闭生了痴症,人不大好了,精神每况愈下。故而在陆谦苏照的进言下,王君念及陈知沅的确身形消瘦,这才松口。
此时苏照看见陈知沅,一年的光景,陈知沅瘦了一圈,眼中半分神采都没有。
自己的确容貌有变,有时候照镜子,能看见脸颊上没了肉,好像都凹陷进去了。迟迟是变着法地做好吃的来,但陈知沅这一年胃口坏了,荤腥都不大吃得下,从前最爱的肘子烧鸡,再没进过肚子。
陈知沅人弱了下来,可现在看苏照,却仍是少年模样:“好像还是昌和四年的时候,我瞧见你,清风玉立,多年过去,你一点儿没变。”
“公主过得不好。”
自然是不好,身处牢笼,怎么好的起来。陈知沅岔开话来:“如今你大有作为,我在这儿都能听说,御史大夫苏大人办了好些漂亮差事,将来许是要做丞相的。”
“臣带公主出去。”
陈知沅顿住,苏照方才的三句话连起来,他说公主瘦了,说公主过得不好,说要带公主出去。不是该从苏照嘴里说出来的话,可偏就是苏照在说。陈知沅提醒他:“苏令安,不可胡言。”
苏照却忽然跪下来,行了大礼:“臣,想求娶公主。”
那一瞬陈知沅觉得自己听错了,可苏照还跪在地上,眼神诚恳。陈知沅觉得他莫不是疯了,才会说出荒唐话来,她把手攥紧,客气地回:“你我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你不必为了把我带出去,就豁出这么多来。苏令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实在不必。”
苏照抬起头看向陈知沅,眼里是显然易见的坚定:“公主以为,这是臣带公主出去的权宜之计,可臣是真心的。臣从前自命清高,错失公主,臣不想一错再错。”
竟然能从苏照嘴里听到这么直白的话,简直像见了鬼,她气到笑出来:“苏令安,你知不知道,这不可能。我是裴子桓的妻子,他未曾休弃我,我生死都是裴家人。”
“臣知道。”
他说他知道,他又知道什么。陈知沅脸上那一丝气极反笑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疏离,冷漠的疏离:“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其实,没那么喜欢你。若我真心爱慕你,不会嫁给别人,如今我嫁了意中人,姻缘美满,证明我对你从前的喜欢,其实浅薄虚假。苏令安,不必放在心上,今日权当你我未见,我也未听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