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从前沉迷苏照的皮囊,说过喜欢,可她爱的,从来只有裴言一人。
喜欢和爱,本就不同。
陈知沅极冷漠地回:“说这样好笑的话,你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慕安安难以置信陈知沅说出这样的话,她看着陈知沅,却得到陈知沅更冷漠的眼神:“你所谓的真心,在他那里都是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说辞。我从前糊涂愚蠢,不知爱慕欢喜究竟是什么,你说我贪恋美色,我无可辩驳,我那时一遍遍与苏令安说我的情意,也的确全在于此。”
“可他若是真心喜欢,不会让我久久不得回应,不会让我总觉希望渺茫,不会让我屡屡碰壁难堪,更不会让我觉得有时自尊都很可贵。我为他不知羞地做过很多荒唐事,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可笑,可那时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我承认我的情爱其实虚假,可在我还未看清这份虚假前,我的自认真挚,在他的推拒下,都成了破败,一败涂地。也幸而是这样,我没有一错到底,没有失去我本该有的真切的欢喜。”陈知沅站起来,冷漠成了冷淡,“所以慕安安,这样的真心,也值得你来我面前打抱不平?”
慕安安还淌着泪,人却虚弱起来:“殿下可知,臣女这些日子都在想什么?”
陈知沅回的干脆:“与我无干。”
慕安安不理会陈知沅,自顾说道:“臣女在想这些年为何始终无法喜欢殿下。年少的时候,因为欢喜令安哥哥,所以讨厌殿下总是名正言顺又不顾一切地要去靠近令安哥哥。后来殿下嫁给裴将军,臣女满心欢快,是为了这世上不再有人明媚而张扬地喜欢着令安哥哥。可是殿下,臣女却恨不得你还心怀爱慕,总好过让臣女晓得,你的浅薄,他的深刻。”
“殿下不会相信令安哥哥一直隐忍地爱着你,就像殿下嘴里说的那样真切,其实都是假的。你这三两戏言,彻底毁了他,让他痴迷疯狂,让他一败涂地,臣女从不晓得,令安哥哥几近颓靡竟是那样狼狈。”慕安安死盯着陈知沅,“殿下既然曾经说过喜欢,那么不论真假,又怎么忍心残忍地伤害他?”
“恶语相向,也好过给他虚无的希望。”
“那么殿下知不知道,这样虚无的希望是他涸辙之中的清泉,是他徒手一抓,唯一能够到的天光。一个姜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御史大夫,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和刚直挺傲的气节,多少女儿暗许芳心想要成就姻缘,都没能得他一眼。他那样遗世孤傲的人,却想要求娶殿下,哪怕早知殿下心不在他,也没有关系。可殿下冷眼相待,像是从前情谊从不存在,殿下真是好狠的心,心如磐石,不肯转移。”
慕安安想起苏照从宁康宫回去,颓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她认识苏照这么多年,是第一次看见苏照这般模样。她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今日才无论如何也要求得恩典来见陈知沅,她泄了气,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狠毒无比:“臣女不讨厌殿下,臣女比谁都要恨殿下。”
“那你便恨我吧,这世上谁来恨我,于我而言,都无干系。”
陈知沅转过身,却因为说了太多话而疲累,她弯下腰继续去摆弄花草,那片鲜红绽在她眼里,她又轻声叹了口气:“慕安安,何必还看不开。”
“殿下说的轻巧,我喜欢令安哥哥,至今已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成为他的妻子,那样多的人说我们很是般配,可我知道,我从不在他心里。殿下要我看开,殿下何不自己先看开,殿下执着不放,却要劝人放手,这是什么道理。”
陈知沅手顿了顿,浇花的水洒了一些出来:“你我是不一样的人,所以应该做不一样的选择。”
慕安安退了几步,彻底哑了嗓子:“殿下的说教,让人觉得可笑。臣女今日许是来错这一遭,唐突了,臣女告退。”
“慕安安。”陈知沅叫住她,回头看去。
“若是活成你那样,也挺好。”
真的敢爱敢恨,真的无所顾忌,是陈知沅长久以来想要活成的样子。慕安安可以为了喜欢的人不顾一切地质问,可以为之痛苦嘶吼,可以将心中所有的一切都直接说出来。这些都是从前陈知沅畏首畏尾,做不到的。
若真是活成这样,该有多好。
终了
昌和十七年,陈知沅被幽闭在宁康宫的第九年,裴双泠出嫁了。
说是幽闭,其实也只有第一年有些唬人的架势,那时宁康宫外重兵把守,陈知沅半步都不能出,陆让企图救她出去,但他们知道,不过徒劳,于是作罢。她熬过了第一年,在第二年的时候,因为有陆谦苏照等人的进言,王君总算恩准宽限陈知沅的交际。再过了一年,王君又撤了守卫,且准允裴家小儿女每月进宫探望两次。
天家恩典,陈知沅还要跪谢,殊不知这所谓的恩惠在她眼里可笑至极,她之所以不得不接受,因为裴家一双儿女还年幼年幼,自己是他们唯一的庇护,只要自己活着,还有公主的尊荣,那些豺狼虎豹碍于清平公主在前,会有所收敛,他们便不会被人欺负。
故而陈知沅心中再恶心,再痛恨,见到王君也笑脸相迎,只因她不知道王君那伪善的面孔下藏着怎样的祸心,能酝酿出怎样的杀意。
她已经不再相信王君,不相信他的好与坏,不相信他的善待和残害。她怕那一双小儿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落得惨淡凄凉的下场,所以即便心有不甘满腹怨恨却还是要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
裴家一脉,还要艰难地传下去。
陈知沅靠在宁康宫的宫门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数人,数今日门前有走过几个人。外头的宫人內侍来来回回,有的只是路过门前,有的是来给陈知沅送吃穿用度,那些宫人看见陈知沅怏怏地靠在门边,都匆忙地行礼,然后跑得老远,不知道的,还以为陈知沅染了什么瘟疫。
墙倒众人推,人走茶凉,无限风光结束以后便是旁人的避之不及。
陈知沅冷眼看这人世苍凉,等待着自己结局到来的那一天。
裴双泠出嫁,预示着裴家新一代的繁茂,过往恩怨终于都成了封缄往事,不会再提。王君看出一切,又加恩典,在陈知沅被幽闭了九年后,准允陈知沅每月回公主府小住几日。两个孩子在公主府一众忠仆的照顾下,长得很好。
昌和十九年,裴双泠出嫁后的第三年,裴双清也娶了妻子,同裴双泠的夫婿一样,都是没有家世的寻常人。他们都是两情相悦,没有任何阻碍地彼此努力走到一起,必然和美一生。他们兄妹的婚事都由陈知沅做了主,裴大将军从庆阳修书回来,也不过只能请陈知沅照顾好他们。可怜裴大将军戎马半生,年老了却连孙儿的婚事都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