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陈知沅迷途知返,看出裴言的好来,承了先王夫妇的恩眷,结为夫妻。他们夫妇婚后恩爱非常,是满城不得不说的眷侣,那些说他们并不匹配的浑话陆让也听了不少,可这并不能影响他们夫妻感情。陆让有时想,陈知沅有了裴言,必然安顺,自己或许可以放心不再一如既往事无巨细守着陈知沅。可他未能预料到,王室和睦之下,竟也会带来崩塌与悲痛。
所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陆让虽然早有准备,但依旧措手不及。
他记得他问陆谦,为什么能眼见沅儿被幽闭还若无其事,那时陆谦说,无能为力。
他不管不顾没有体统地痛斥陆谦有没有心,却也只是得到陆谦的一句失礼了。他们兄妹都十分敬重的大哥,到头来才是最冷血的,陆谦说,为人兄前,先为人臣,他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陆让自然知道人各有抉择,他不能强求陆谦的抉择和他一样,陆谦为了王君,舍弃了陈知沅,他虽然痛心,但也无可奈何。
他尽力了。
这一生他行得坦荡,自然没有不敢认的,当初为了母亲放弃梦想,却又为了陈知沅,重新披甲上阵。只因他知道,这世上为了陈知沅筹谋之人越来越少,薨逝的太后,被疏远的姨母,受猜忌的裴家,南下的罗家,陈知沅孤立无援被人伤害,若他再不站出来,世上还有谁能为了陈知沅豁出去。
他歇斯底里地质问陆谦,问他自诩疼爱陈知沅,是陈知沅敬重的大哥,为何却还是王君做局,害死了裴子桓。他质问陆谦明知道裴子桓对陈知沅有多重要,却还是杀了裴子桓,这和杀了沅儿有什么分别。
陆谦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他们有多残忍,他们拿捏着裴家两个孩子,要陈知沅被撕裂着活下去,却还要冠冕堂皇地炫耀自己的恩赐。
陆让无比恶心,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位大哥。
而陆谦满是失望地看着陆让,只怕陆让神志不醒,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来。陆让自然看出陆谦所想,他冷笑着告诉陆谦,陆谦所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因为他立刻就会向王君辞官。
那时候陆谦问他想清楚了没有,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想得够清楚了,你也说我是为了沅儿,我以为我握住西境的军权,确保三境铁骑都护着沅儿,至少为她某一个太平安康。我高看自己,也低估你们了。如今裴子桓没了,沅儿被你们关住,不见天日,我手里的军权,也无用了。”
陆让与陆谦做了二十余年的兄弟,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谈兄弟之谊。”
他们此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知道陈知沅或许再也没有从宁康宫出来的可能,身边也在没有可以帮她的人,陆让一夜未眠,做了这辈子最不合规矩的决定,他要将陈知沅从宁康宫劫出来。他自然知道现在从宁康宫带人出来和劫狱没有分别,可他没有犹豫。
陆让请陈昀帮忙,一向不端架子的太子殿下头一次拿出太子威严来,帮着陆让溜进了宁康宫。他想不论如何,做出再多的有悖法则之事来,只要换来陈知沅的自由。他无法忍受,自己捧在手里长大的妹妹,余生都在高墙之下,无法展翅高飞。
他甚至想过哪怕带着陈知沅天涯海角,只要不在临阳,哪里都好,他已经活了二十余年,十余岁的时候都没有生出过的幼稚离奇想法,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他没什么理智,也不在乎理智,幸好最后陈知沅的放弃,让他不得不接受无能为力的事实。
他们兄妹说好,不再见,陆让从不对陈知沅违诺,他怕自己忍不住,于是决定离开临阳。
陆让走的那天,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是留了一封信给文寿长公主,说是不必记挂。陆让外出游历了很多年,去了很多地方,他甚至从临阳城边路过了好几次,可从没进过城。
文寿长公主写了很多家书,可不知该寄到哪里去,只好都自己收着。陆谦手眼通天,却又找不到陆让,他不知道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他们兄弟不仅再没说过一句话,甚至再没见过一面。
在外游历的这些年,姜国发生了很多事,陆让都断断续续地听说,譬如长陵王成婚,譬如太子成婚,譬如慕丞相嫁女,再譬如,清平公主离世。
得到陈知沅离世消息的那一日,陆让在酒楼喝酒喝到吐血,掌柜吓得不清,赶紧叫人去请大夫,自己去扶陆让。陆让被人扶起来,满脸的血混着满脸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三十余年来头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他没有妹妹了啊。
陈知沅离世,陆让也不再漂泊,在陈知沅离开后的五日,陆让赶回了临阳城。阔别十年,再回来竟是因为这样悲痛的事,陆让在看见临阳城的城墙时,几乎站不稳脚。
他到公主府去,公主府挂满了白绸,迟迟一身素衣,跪着却摇摇欲坠。陆让一头栽倒在院子里,嘴里喃喃:“沅儿你看,二哥都听你的了,我们再不见面了。”
陆让最后被人抬回文寿长公主府,躺了三日。
清平公主离世,王室很受打击,除了颓丧至极的陆让外,太子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不睡,太子妃跪在门口哭着求着都无济于事。陆谦进了宫,在太后灵前跪了一个日夜,晨起出门的时候,额头猩红,凝着干涸的血。两位皇子亲自写了祭文,又一起到大昭寺为清平公主诵了三日的经。
昔年荣宠,今时似乎复现了。
文乐长公主夫妇收到消息,依旧没有回京,父母子女一场,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只是去传信的人回来说,长公主听到公主离世的消息后,人矮了一截,昏了好几日,永康侯一夕衰老,头发全白。
也是清平公主离世后,王君大病一场,浑浑噩噩,王后亲自侍奉汤药,却始终不见好转。在一年的秋天,王君病重更甚,不能下床,便退位给太子,做了太上王,自己关在宫中,一心只顾养病。
第二年春天,新君即位后淳宁元年的春天,太上王病逝,举国悲痛。新王体恤百姓,三年国丧变成一年。
太上王病逝后,王太后柳氏搬出了王宫,住到了城外的行宫中,说是再不回宫。王君孝顺,一切都依太后的意思,从前宫里侍奉太后的宫人,全都放到了行宫。
淳宁元年秋,刚刚被晋为文乐大长公主的陈琅,在文乐郡辞世。这位历经三朝,胜过男儿的大长公主,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也跟着去了。
也是这一年冬天,慕丞相告老还乡,带着家小离京,王君没有挽留。慕丞相还乡,丞相的位子空了出来,王君便把御史大夫苏照进为了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