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就这样被裴言制住,她想了想道:“你这话没理,我也时时想着你啊,我吃盐水鸭的时候,街上看杂耍的时候,下雨踩水的时候,都想着你呢。”
陈知沅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最应该想着裴言的时候,她没想到。
但裴言却在心里认真默了默,是啊,吃盐水鸭吃不完的时候想着有自己一起就能吃完,街上看杂耍的时候想着那些招式在自己手里不过如此,下雨踩水的时候想着累了就跳到自己背上让自己背着。
陈知沅没说假话,只是没说全罢了。
见裴言脸色并没有什么好转,陈知沅妥协了:“那我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只想着你,与旁人在一处的时候也想着你,可好?”
显然陈知沅是在讥讽他,他们之间的相互嘲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按照习惯,裴言应该松开陈知沅,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上一句“殿下怕是想着我出门就掉河里吧”,陈知沅便笑着说自然是这样。
可是现在的裴言有些不一样了,他并没有这样说,他扣着陈知沅的手放在他膝盖上,很是郑重地说:“好啊。殿下金口玉言,可别反悔。”
这话真心,不掺半点假,只是不知陈知沅何时看得出来。
陈知沅觉得被他的手扣住的地方有些发烫,心中也觉得有些不自然,她和裴言怎会这样说话呢。裴言说话时的酒气落在她脸上,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裴言,他们不过咫尺之距,不能再亲密。
好在这样彼此局促的场面没有维持太久,陈知沅听见窗外有烟花燃起的声音,便知道属于佳代楼的夜开始了。这是佳代楼的习惯,在每晚开门迎客前,都会燃放一筒烟花。
裴言这才放开了她,与她一道去窗边看烟花。
看过烟花,他们到第一阁的正厅去,如今的佳代楼花魁文姬姑娘带着面纱,抱着琵琶走下了楼,然后在众人瞩目中拨弦。陈知沅全然忘了方才的窘态,用胳膊碰了碰裴言,问他:“你可喜欢姑娘弹奏这些器乐?”
裴言没看她,低头看着被陈知沅胳膊碰过的地方,答道:“我更喜欢姑娘舞剑。”
其实他想说,自己没那个运道,能有个姑娘愿为自己学器乐,他怕陈知沅生气,因自己戳她的痛处。
“骗人。”陈知沅小声反驳,裴言可真会说瞎话。其实陈知沅晓得的,裴言大抵是有些喜欢奉常大人的女儿周姑娘的,那位周姑娘不仅姿容秀丽,而且弹得一手好箜篌。陈知沅有一日同裴双泠聊天的时候,裴双泠告诉陈知沅,她二叔鲜少夸奖人,但有一日在奉常大人府上听过周姑娘弹奏箜篌后,回来便夸了两句周姑娘的琴艺极好,人也清秀。
这可真真是件大事了,陈知沅与裴言相识十余年,还没听他夸过哪家的姑娘,就是自己,也得仗着公主身份威逼裴言,他才肯松口。这位周姑娘,是裴言真心实意夸奖过的第一个人,故而陈知沅当即便认为,裴言有些喜欢周姑娘。
陈知沅也曾装作无意问起裴言可有娶亲的打算,想着裴言若有打算,她便想法子帮裴言同周姑娘搭根线,谁知裴言却说,自己并未想过这事。裴言生在将门,驰骋沙场,看着风光无限,却无法保证能够安然无恙,性命日复一日不能攥在自己手里,也许有一日,就身死战场。若是娶了个极好的妻子,或许叫人家年轻便失了丈夫,何必呢。
这话让陈知沅听的有些难过,便安慰裴言,若是他遇到一个同他两情相悦的姑娘,就算只有一日欢愉也胜过百年孤寂。裴言却叹了口气,陈知沅当他是在自嘲要如何才能遇到这样的姑娘,只有裴言自己知道,他的叹息,是因为不愿自己深爱的姑娘忍受死别的折磨,而自己又不肯放下深爱的姑娘。
这心思陈知沅不知道,她那时只想,若能让那位周姑娘成为这样一个人,该有多好。若是成不了,自己与裴言朋友多年,时时挂记他,也让他不算少人挂怀。
陈知沅正想着,裴言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臣何必欺骗殿下。”
原来他听到了。
他们听了半个时辰的曲儿,期间裴言伴着琴声渐渐睡着,看着裴言睡得很熟,陈知沅觉得是时候了,便跑去向女歌借了一套歌女的衣服,那衣服穿着胸口凉飕飕的,背后摸着薄薄的一层,一套衣服挂在身上轻得像没穿一样。
歌女衣着露骨,佳代楼也不能免俗。
女歌看她这身衣服穿得别扭,笑着问她要做什么,陈知沅便贼兮兮地凑过去,小声道:“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得罪了阿桓,使了好些方法也不起作用,他这回是真切地不高兴我呢。故而我想,若是我扮作个曼妙歌女,给他弹上一曲,任他差遣一番,兴许能让他释怀。”
女歌顿了顿:“曼妙歌女,是说你自己吗?”
“当然。”陈知沅张开手转了个圈,“倒也不是我自负,我打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虽说平日里粗糙了些,但十几年来怎么也养的白白嫩嫩的,又跟着阿桓习武多年,身段好着呢。”
女歌不置可否,给陈知沅带上面纱:“但愿裴子桓瞧着这的确是请罪而不是报复,助你一臂之力,你可要马到成功。”
陈知沅没去分辨女歌嘴里负罪报复的话意,抄起一把琵琶,轻手轻脚地溜回第一阁,背对着裴言坐得端正。
裴言醒来的时候,身旁早没有陈知沅的身影,他坐起来揉揉眉心,抬眼便看见桌边背对着自己坐着一个歌女。那歌女穿的是佳代楼里的衣服,抱的是佳代楼的琵琶,偏是身形看着不像佳代楼里的人。裴言虽然从没留意过,但也知道佳代楼的姑娘看着不会这么僵硬,她们都是唱歌跳舞为生的,往那儿一坐也该是盈盈一歪的。可眼前这个,抱着琵琶跟抱着剑似的,看上去非但没有柔弱无骨的意思,反而有些英武。
更要紧的,是这个歌女看着十分眼熟。
“姑娘。”
裴言一开口,那姑娘立马转过身,朱钗翠环戴满了脑袋,脸上蒙着面纱,尖着嗓子回道:“大人,方才屋里的贵客让奴上来弹琵琶,不知您想听什么?”
裴言坐正:“你都会什么?”
陈知沅装模作样地一拨弦:“奴什么都会,大人请点。”
“清平公主有一首拿手的曲子,只用琵琶便能弹出百种器乐的声音,声音交错,自成一曲。这首曲子很是有名,姑娘既然身在佳代楼,应当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