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权臣笼中雀——椒盐小甜饼
时间:2022-03-23 07:36:05

  谢钰曲指。
  如今的礼教严苛,被毁了名节的女子自戕也是常事。
  只是……
  人死如灯灭,如此无趣。
  谢钰微抿了抿薄唇,信手将银箸搁下,终是启唇,说了自芸香等人进院子后的第一句话。
  “打出去。”
  语声冰冷,掷地有声。
  众人皆是一愣,一时忘了动作。
  倒是泠崖已飞身掠至庭院中,对谢钰略一抱拳,便一把抓住芸香,往外拖去。
  芸香这才慌了神。
  来时桑焕曾与她许诺过,若是她因此被发卖出去了,那便置个宅子,将她养在外头做外室。比在桑府里做奴婢好过千倍百倍。
  可若是谢钰下令,他手下的人亲自动手,她可还有命在?
  一时间,涕泪俱下,哭叫道:“大人,大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
  话未说完,便被泠崖堵了嘴拖出了月洞门。
  众人立在院内,只听得院外杖子落在人身上的沉闷声响一声连着一声,很快,便彻底停歇。
  泠崖重新自外间进来,对谢钰拱手道:“大人,断气了。”
  院内鸦静无声,几个胆子小的丫鬟已吓得浑身发颤。
  谢钰却只淡淡嗯了一声,缓缓抬眼,目光无声扫过其余跟来的仆妇。
  眸光寒凉,如看死物。
  ‘噗通’,有人双膝一软,嚎啕出声:“大人,求大人饶命。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大人饶命,大人——”
  沉香院中喧嚣四起,凄厉的哭叫声刮得人耳膜生疼。
  谢钰不悦皱眉,冷玉似的面上愈发寒凉如笼霜雪。
  折枝毕竟也是个自幼养在闺阁里的姑娘,不曾见过这般赶尽杀绝的手段。
  一张柔白的小脸褪尽了血色,连呼吸都带着颤栗。
  一名丫鬟挣扎着跪爬过来,握住了折枝的袖口,哭喊道:“表姑娘,表姑娘救我。”
  折枝下意识地低垂下眼。
  看见的,是一张极稚嫩的面孔。
  抓着她衣袖的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生了张喜人的小圆脸,唇角一颗针尖大小的红痣正生在梨涡处,笑起来应当很是清甜。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却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其实这一院子的从人们,皆是些二等三等丫鬟与粗使婆子。想来也并非桑焕心腹,只是在蒹葭院里当差,听了主子的吩咐,不得不跟来罢了。
  无论如何,罪不至死。
  “哥哥。”她慌忙上前,在谢钰开口之前伸手握住了他的袖缘:“有芸香的前车之鉴在,她们不敢在外乱嚼舌根。”
  谢钰偏过脸看向她,那双漆眸如夜,清晰地映出她慌乱的模样。
  娇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即便再是板起脸来虚张声势,内里仍旧是洁净又柔软,似一支初开的洁白梨花。
  也许是要被人从高枝上折下,染上鲜血,踏进泥泞,才会知道这世上的险恶。
  谢钰斯条慢理地拿帕子擦着手,唇角微抬,不知是怜悯抑或是轻嘲:“心慈手软,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说着,一寸寸将自己的袖子从折枝手里抽了出来,目光落在她那张因惊惶而失了血色的小脸上,略微停驻稍顷:“毕竟,总有人喜欢恩将仇报。”
  说罢,谢钰便自坐楣上起身,独自带泠崖出了院子。
  这是谢钰第二次与她说同样的话。
  即便再是愚钝,亦能听出话中似有深意。可折枝立在原地想了许久,却仍猜不透谢钰的心思。
  正想着是否要追上去试探着询问一二,却见跟着芸香来的那群仆妇个个脸色煞白,浑身发颤地望着她,只得先停住了步子,转首对众人道:“都退下吧——”
  “方才谢大人的话都听见了,若是传出半点闲言碎语,谁都保不住你们。”
  折枝肃起脸色补充着,目光却仍不觉落在月洞门的方向,见谢钰当真拂袖而去了,眸底惴惴之色愈浓。
  ……谢大人似是当真着恼了。
  而跟着芸香来的人却不敢抬首,只诺诺称是,一个个苍白着脸色,逃也似地离开了沉香院。
  *
  桑府里的风声传得极快。
  即便那些仆妇在生死跟前走了一遭,都吓破了胆,便连桑焕拿了杖子逼问也一个个锯嘴葫芦似的不敢开口。但芸香的死讯却是瞒不住的。很快便传到了蒹葭院里。
  柳氏坐在圈椅上,面上凝着一层寒冰。
  “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她跟前的地面上放着个旧蒲团,方才还在蘅芜院里不可一世的桑焕歪歪斜斜地跪在上头,臊眉耷眼地看着地面上的砖缝。
  一听柳氏这般开口,也不顾小腿上已酸麻得如有针扎的,立时便梗着脖子道:“焕儿不明白!芸香都因此送了命,您还胳膊肘往外拐,净帮着那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
  柳氏骤然攥紧了指尖,握着手里的茶盏冷笑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你说的是桑折枝,还是谢钰?”
  谢钰两个字一落,桑焕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脖子,气焰消了大半,但仍旧是不服道:“您自从进了这桑府的大门,哪一日不是先紧着桑折枝?什么好吃食,好缎子,蘅芜院里有的,沉香院里都有。蘅芜院里没有的,沉香院里也有!”
  “可您待她那么好,除了个不苛待原配嫡女的好名声,还落得过什么?活生生养出个白眼狼来!那戚氏的陪嫁田婆子在世的时候,她只亲近田婆子。就算后来田婆子死了,也从没改口唤过您一句‘母亲’!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永远都隔着一层!”
  柳氏气得指尖发颤:“我待她好是为了谁?无论是戚氏生得也好,姨娘们生得也罢,姑娘们只要从桑府这个门里嫁出去,终归是一门姻亲,一条路子!朝野中哪个世家不是这样一条条裙带连起来的关系?你想要女人,蘅芜院里的丫头还不够你糟践?上赶着去得罪谢钰!”
  “是不是非得自个也同芸香一般送了命,才知道后悔!”
  桑焕也是一阵后怕,但想着几日里都是芸香出的面,未必能牵扯到自己身上,便又嘴硬道:“古往今来,有几个原配养过的会向着继室?就算桑折枝攀上了谢钰,也不会向着桑家!指不定私底下记着仇,背地里给我们吃什么暗亏!”
  他想起了折枝那张姿容姝丽的小脸,喉头略微滚动了一下,忍不住道:“倒不如送到我院子里来,我保准收拾得她服服帖帖!”
  ‘嘭’地一声,青瓷茶盏掼在桑焕跟前的地面上,溅开一地的碎瓷。
  “让他去祖宗祠堂里跪着,不想清楚了,不准起来!”
  眼见着柳氏是动了真怒,绿蜡忙紧步上前,将桑焕扶起,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劝得这个纨绔沉着脸色跟她往祠堂里去了。
  待槅扇重新阖上,柳氏这才疲倦地往后倚靠在大引枕上,紧蹙着柳眉气息紊乱。
  孙嬷嬷快步上前给她抚着胸口,轻声劝慰道:“夫人您息怒。大公子他只是一时想窄了,并不是有意要悖您的意。”
  柳氏一点点地将气顺了过来,那股怒火也渐渐消了下去,反倒是低低叹出一口气来:“原是我心中有愧,始终觉得亏欠了他,这才一步步将他纵成这样。”
  “都是冤孽。”
  孙嬷嬷安慰她:“过几日浚哥儿也当启蒙了。老爷特地动用了官场上的人脉,重金聘了翰林院里的同僚过来做西席。”
  “毕竟这偌大的家业,还是得由浚哥儿来继承。”
  说到桑浚,柳氏紧锁着的眉终于缓缓舒展开了,她沉默了稍顷,缓缓道:“浚哥儿毕竟是老爷的嫡子,是得好好教导——”她顿了一顿,轻声道:“可其实焕儿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她身为桑府里的当家主母,桑焕几次三番闹出这些事来,又岂能不知?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罢了。
  原本娇养着折枝,是想着左右是个姑娘家,等嫁出去了,终归是条裙带,也好给老爷的仕途铺路。
  可如今出了身世这茬子事,好好的姑娘本就折了价,想高嫁做正室夫人是不成了。若是就这样嫁到相府为妾,也算是还上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可偏偏又在送嫁的半途上被谢钰带了回来,反倒成了个烫手山芋。
  桑折枝原本便与她关系平平,出了强行送嫁这样的事,她也吃不准,若是真让人攀上了谢钰,究竟会不会回过头来对付她与两个哥儿。
  本想的是,若桑折枝自个儿承受不住,跟了焕哥儿,倒也是解决了一桩麻烦。
  只是不想,弄巧成拙,正将此事撞到了谢钰跟前。
  柳氏这般想着,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憋闷,遂抬手拿过一旁新换的茶盏,一连饮下数口,这才将郁结压了下去,缓缓对孙嬷嬷道:“你去沉香院里将桑折枝请过来。”
  她握在茶盏上的指尖微微收紧,面色淡了几分:“谢钰回府已有一段时日。我也当尽早知道他对这桑折枝,究竟是存了几分心思。”
  -完-
 
 
第12章 
  ◎也是时候,给个小小的教训。◎
  沉香院里,折枝立于抄手游廊上,看着滴水下的残雨渐次落尽,心中仍是惴惴。
  有心想去映山水榭中说上几句软话,却又怕正撞到了谢钰的气头上。
  一时倒有些踟蹰不定。
  而半夏与紫珠正一同正收拾着坐楣上的糕点,倏然轻轻‘咦’了一声,拿起一样东西快步走到折枝跟前:“姑娘,您快瞧瞧,这似乎不是我们院子里的东西。可是谢大人落下的?”
  折枝下意识地抬手接过,却见是一只花梨木雕成的经笥,分量并不算轻,似乎装了不少书籍。
  “是谢大人的东西,我记得他来的时候带着的。怎么忘在这了?”折枝轻声道:“也不知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还是赶紧送回去为好。”
  半夏嗳了一声,伸手来接:“奴婢这便送去。”
  折枝点头,将经笥放到了半夏手上,临松手时,却又迟疑了一瞬。
  她倏然想起方才的情形来。
  谢钰临走时,神情淡淡,言语间,却多有不悦之意。
  如今冷静下来细想,这桩事原是她先求得谢钰解围,却又拂了他的面子,留下了那些仆妇的性命。
  大抵是惹怒了他,才会令他连经笥都不拿,便拂袖而去。
  若是不去低头服个软,只唯恐这位喜怒无常的权臣记仇,又寻出什么法子来折腾她。
  她这般想着,伸出去的手轻轻收了回来,只小声道:“还是我亲自送去吧。”
  *
  连绵的春雨已歇,折枝便没再拿那柄竹伞,只是双手抱着经笥往谢钰的水榭行去。
  一路上,挑选的尽是偏僻的小径。有时候远远看见有送膳的仆妇过来了,折枝便往拐角处略让一让,等人先过去再缓缓往前走。
  好容易踏进了映山水榭,可立在谢钰门前,闻见自门缝里透出的清冷迦南香时,折枝却又有些胆怯,迟疑着在原地立了一阵。
  直至心中囫囵想出好几种与他道歉的法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腕,轻叩了叩槅扇。
  “哥哥。”
  槅扇内沉寂无声,游廊上静谧地可以听见树梢上走过的风声。
  ——看来这回是真惹恼了他。
  折枝在槅扇前惴惴立了一会,低声开口:“哥哥,方才的事,是我不对——”
  她轻声细语地将这一路上想到的好话都说尽了,房内却仍无半点响动。
  折枝这才有些慌了神。伸手提起裙裾,快步顺着游廊绕到了东侧的长窗边上。
  窗扇敞开着,临窗的长案上搁着一只白玉傅山炉,沉水香淡青色的烟气正于其中袅袅而起。
  室内空无一人。
  折枝轻愣了一愣,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便为自己方才的忐忑而轻笑起来。
  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她这般想着,但等视线垂落在手中的经笥上的时候,却又有些犯了难。
  谢钰如今不在水榭,那这东西又该如何处置?
  她微垂手,柔白的指尖正搭在经笥右侧的牛骨插销上,光润的触感。
  折枝的目光随之落下,有些迟疑地想——
  要不,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是重要的,自己便在这多等上一会。若是当真等不到谢钰,便再将这经笥带回沉香院里去,贴身守着。等谢钰回府,再转交与他。
  折枝这般想着,指尖轻轻抬起,拔出了上头的牛骨插销。
  与折枝所想的不同,经笥里密密堆叠着数十本的小册,中间只以一支白玉簪子随意隔开。
  折枝便将经笥搁置在窗楣上,选了最上首一方不曾以火漆封口的小册展开。
  里头的字迹遒劲,洋洋散散三五页,末尾还盖着一枚鲜红的官印。
  折枝的指尖略微一顿,豁然猜着了手里拿的是什么,一张芙蓉面骤白,慌忙将奏章放回了经笥里,牢牢扣住了牛骨插销。
  她的心口犹自跳得厉害,心绪一片混乱,只低垂着脸,快步往游廊上走,只想着先回沉香院里再做打算。
  方行至游廊,却正撞见谢钰回返。
  今日谢钰未着官袍,一身燕居时的星白襕衫古雅。墨发以玉冠束起,眉目清寒。
  廊外骤雨初歇,淡天琉璃。
  苍青色的云层中遗下数道天光,杳杳落在谢钰面上。
  浓光淡影间,愈显公子清绝,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妹妹。”他淡淡唤了一声,长身鹤立在廊下。过于明灿的春光落于他浓长的羽睫上,在眼底投出一圈淡青色的光影,窥不见眸底情绪。
  “哥哥回来了?”
  折枝像是偷鱼的狸奴被抓了个现行,心中愈发慌乱得如擂鼓一般,路上想好的说辞一时间尽忘了个干净。
  仓促之间,折枝垂首快步行至廊下,双手捧起了经笥递了过去:“哥哥方才将这经笥忘在沉香院里了。折枝担忧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便赶在午膳前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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