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蚀骨——朵枝
时间:2022-03-23 08:14:12

  老花镜后眼光一闪,易宏义抬眼道:“他是你的晚辈,说。”
  沈特助认真道:“辞洲最近对舒晚,好像态度有所改变。”
  易宏义疑惑:“改变?”
  这小子,还能有什么改变?
  已经那么厌恶她了,难不成再厌恶一点?
  沈特助想了想道:“看得出来,他好像对舒晚上心了很多。”
  易宏义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思忖片刻,冷笑几声,侧目问旁边的沈特助:“你信吗?”
  沈特助想了想,“董事长,看着不假。”
  易宏义深深蹙眉,若有所思道:“这孩子从小就会装,在我面前演得半真半假,哄得我开心。上次被我激了一下,他就对老婆好几天,这没什么。”
  沈特助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封况,沉声道:“可是董事长,辞洲为了出去找人,撇下一众公司高管给封助理,连会都不开了,这不像假的。”
  易宏义冷嗤道:“从我认他第一天起就在装,现在翅膀硬了,都敢和我叫板了!他还有什么装不出来的?”
  沈特助沉默几许,继续道:“那他也是您唯一的亲孙子。”
  这话一出,易宏义眼里明显黯淡了几分。
  是啊,唯一的。
  曾经他有一个挚爱,却顶不住他的重压,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
  现在这个,什么都能顶得住,他却已经控制不住。
  但是一想到,除却他,也就只剩下易飞白有点潜力,但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年龄也大了,连不到心。
  易宏义抿了口茶,将办公椅调躺,慢慢靠了下去,“说实话,我倒是希望辞洲能对小晚上心。”
  “怎么说?”沈特助问。
  易宏义阖了阖眼,“这样,我好拿捏他、控制他,就像控制舒天邝一样。”
  沈特助脸上表情诡异,会意心领,“舒晚知道南国那事吗?”
  “当然不知道。”易宏义摇摇头,“小晚那孩子,像极了她外婆,说实话,只要不妨碍到南国那事,我是心里疼。”
  他话毕,沈特助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想当年易宏义意气风发,一直喜欢当外交官的舒晚外婆。
  只可惜,人家不愿意步入豪门,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嫁给了同样是外交官的舒晚外公。
  易宏义一直惦念着。
  直到舒晚外婆去世,他在葬礼上看到长相极其神似的舒晚,便发誓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于是,他许下一纸婚约。
  沈特助喟叹一声,“董事长,其实您也不用急。他们毕竟还年轻,聊不到一起去,至少身体上没什么问题,有孩子是迟早的事情。”
  易宏义哂笑,不置可否。
  他站起来,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
  思忖片刻,道:“一会儿给他们打个电话,周日来吃饭吧,有些话,要开门见山了。”
 
 
第48章 
  ◎突然很害怕她从此消失不见。◎
  自那晚随邵梨去南沙湾抓人,已经过去了一周。
  经邵梨这么一闹,冯羿干的丑事被揭露于世,她那样争强好胜的性格,还有邵家在背后枕山襟海,冯羿根本不可能骑到她头上来,陈拉拉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又过了两日,邵梨终于打来了电话。
  舒晚一感觉到枕边震动,几乎是跳着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边去拿床头柜上的助听器,一边去拿手机。
  然而昨夜骤雨,助听器是易辞洲摘的,被放在了另一边的床头柜上。
  她只能摊着身子,越过旁边的男人,努力伸手去够。
  好不容易拿到助听器戴上,她胳膊都快没了力气,最后直接斜斜趴在了他的身上,按下了免提。
  邵梨:“舒晚?醒了?”
  邵梨的声音传来,易辞洲也醒了,见她这副亲昵的模样匐在自己胸口,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愉悦。
  舒晚赶紧问道:“陈拉拉那边怎么样了?”
  那晚陈拉拉送医,一直杳无音信。
  邵梨深叹一口气,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继续说:“子宫摘除,孩子没了。”
  舒晚愣住,惊愕却不意外。
  她刚想挪开身子,易辞洲却伸手紧紧缠住了她的腰,低声道:“别动,我也听听。”
  舒晚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然而无济于事。
  既然挣脱不了,她干脆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然后捂住了他的嘴,打了个手语:【你别说话。】
  易辞洲阖了阖眼。
  舒晚顿了顿,她是居外人,也是旁观者,只好安慰道:“你别太自责了,这事与你无关。”
  邵梨语气暗然,“也是,谁让这个孩子本身就是私生子。”
  话音刚落,舒晚下意识地去看易辞洲。
  二人直直对视上。
  邵梨忍气继续道:“一个私生子,见不得光,上不了台,冯家都没他的位置,来到这个世界上干什么?受罪吗?”
  似乎感觉身下的男人倏然僵住,舒晚尴尬地把手机放远了些,对他“说”:【她不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易辞洲表情淡淡,泰然自若地笑笑。
  舒晚不由舒了一口气,这才回道:“那冯羿那边怎么说呢?”
  “切……”邵梨冷笑,“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把媒体压下来了,也瞒不过他老子娘。那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被他爹一训,吱都不敢吱一声,连医院都没去过一趟。”
  舒晚沉默两秒,道:“……陈拉拉这是图什么?”
  邵梨慢悠悠说:“谁知道呢,说图他钱吧,他手上又没钱,说图他人吧,他又是个人渣。鬼知道她图什么。”
  舒晚一听,不觉哑然失笑。
  邵梨的脾性,她是学不来。她没那个本事去大闹,也没那个资本去闹。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回过头来,易辞洲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舒晚愣住,这才发现因为起来仓促,衣服都是半敞的。
  她脸微微一红,赶紧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然而脚尖刚落在地面,就被男人从身后抱住。
  “躲什么?你身上我哪没见过?”
  男人的气息散落在脖颈之间,舒晚有些难堪地撇过脸,“我不是躲你这个。”
  易辞洲眼神明显阴沉下去,“说说看,躲什么?”
  舒晚默了默,鼓足勇气回头道:“陈拉拉那事,是你透露邵梨的吧?我记得,冯羿的妹妹和封助理的弟弟是同学……”
  易辞洲抬眉,不置可否。
  得到肯定答案后,舒晚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易辞洲,你真狠。”
  易辞洲淡然自若地勾了勾嘴角,“我只是不想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我这样的人。”
  “所以你认定了邵梨会去闹?”舒晚小心翼翼问他。
  易辞洲轻轻点头:“是,她闹了,你才能看到。”
  舒晚疑惑问道:“我看到什么?”
  易辞洲勾唇,认真看着她,“跟你表个决心,让你看看我对外面养女人这种事,是秉承着怎样一种态度。”
  舒晚听着,眼眸猝然一震。
  她错愕了几秒,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淡然表情,心中五味杂陈,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她用力推开他,“无所不用其极,你真是个变态。”
  变态?
  他早就是了啊。
  自从他眼睁睁目睹妈妈葬身火海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变态了。
  伪装,是他活下去的手段。
  他愿意迎合别人来达到目的,也愿意虚情假意来掩人耳目。
  易辞洲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掰正了面对自己,一瞬不瞬盯着她,“阿晚,你也要确保,你的身心都属于我。否则,我难保不会做出更变态的事情。”
  舒晚哪里听得进去。
  她扭着胳膊,急切地想要挣脱他,然而事与愿违,他非但没放过她,反而就着这股力将她又拽到了怀里。
  他不耐烦地重复:“听见了吗?”
  舒晚挣脱不开,干脆照准他的胳膊咬了一口。
  男人吃痛,这才放开她。
  舒晚眼睛一红,回头道:“易辞洲,你要我的身心属于你,那我问你,你爱我吗?”
  话毕,易辞洲遽然怔在了那里。
  爱。
  这个词太过遥远。
  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的迟疑和犹豫,尽收舒晚眼底。
  她自嘲地一笑,低声道:“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她说着,穿好衣服走出卧室。
  不做|爱的时候,她并不想与他多亲热。
  看着眼前背影模糊,
  易辞洲冷冷抵了抵下颌。
  “记得周日去老爷子那。”
  “好。”
  -
  周日的早上。
  舒晚醒来的时候,易辞洲已经在旁边静静看着她。
  她习惯性地去拿床头柜的助听器,他却紧握在手,顺势帮她戴上了。
  冬日里,冰凉的仪器戴在耳朵上,她不禁一颤,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缩,“谢谢。”
  她的畏惧,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对他的冷漠和不在意,也愈渐愈深。
  起初她觉得,他是她小时候的挚爱,喜欢他的阳光,喜欢他的味道,但自从知道他不是以前的那个易辞洲之后,她就离自己的心越来越远。
  亲热的时候,她撇过头去,想躲又躲不开,只能涨红着脸去推他。
  男人却觉得这是欲情故纵,更加激发了他的欲望。
  他伸手揽住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哑声道:“阿晚,还有点时间……”
  舒晚恍惚了片刻,她知道他不爱她,他喜欢的,只是那种抗拒之下的征服感。
  她又顺从地摘下了助听器。
  然而男人却不再喜欢这样,他让她戴起来,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舒涞还没有从缅北回来,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说:“好。”
  终于,两个人纠纠缠缠之后,到易家老宅的时候已经趋近中午。
  易辞洲一进门,就被易宏义叫去了书房。
  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和贬低菲薄,他回过头对舒晚道:“去客厅等我,如果待不下去,就去屋外的花园。”
  舒晚看了一眼窗外艳阳,点点头。
  见到易老爷子,他一如往常,盘坐在茶几的一侧,盯着眼前的一盘棋。
  一旁的茶艺师目不斜视,提着手腕将毛尖从茶盒中取出,用茶匙轻轻拨入壶内。
  易辞洲喊了一声“爷爷”,便径直走过去坐在了易宏义的对面,然后看着棋盘稍微思忖片刻,随手拿起一颗黑子落下。
  易宏义波澜不惊地看着局面变化,执一颗白子摆放在侧,说道:“臭小子,棋艺不减呐。”
  易辞洲不卑不亢:“是爷爷教得好。”
  易宏义推了推老花镜,“后生可畏呀,就怕是出师忘本,难报真心。”
  “辞洲不敢。”易辞洲随和笑笑,又下了一颗黑子,“爷爷永远是爷爷,哪怕做错了事,也是爷爷。”
  茶艺师将水注入茶壶,浸润了些许,上上下下提拉了三次,顿时茶香四溢。
  易宏义闻着香气,不觉心旷神怡,他轻嗤一声道:“不怪你怨恨我那么多年,咱们祖孙俩今日开门见山,说说你妈妈吧……”
  易辞洲抵着下颌道:“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易宏义皱了皱眉,“你是我的亲孙子,这不会变。但我还是要重申一遍,你妈妈的死,与我无关。”
  易辞洲双眸微凝,眼中火光闪过,他处变不惊地盯着棋盘,一步一步腾挪着,说道:“爷爷,与不与您有关不重要,重要的是拜您所赐,让我从小没了母亲。”
  一旁,茶艺师捏起壶盖,轻轻拂去飘在水面上的泡沫,又将茶水倒入茶盅,再依次倒进茶盏。
  茶味更加浓郁。
  易宏义侧目端起一盏茶,淡定道:“我相信你也知道,你妈妈当年,是她自己选择回老家的……”
  易辞洲看着热气腾腾的茶盏,并未伸手,他扯了扯嘴角,硬声问道:“爷爷,您有试过从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度日吗?”
  易宏义忽地怔住,举棋不定。
  易辞洲冷眼相视,垂眸又下一子,“爷爷,您有感受过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葬身火海、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吗?”
  易宏义依然怔目看着棋盘,久不落子。
  易辞洲将最后一粒黑子放下,对面已成死局。
  “爷爷,有些事情不用说清楚,因为您没经历过,所以不明白。”
  他说完,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颔了颔首,便转身出了书房。
  易宏义手中的棋子依然高悬不落。
  一旁,茶也凉了。
  屋外,舒晚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花园篱墙外的路边。
  曾经这里有个小水池,夏天的时候就会打开喷泉,曾经因为跟自己的耳朵置气,将助听器扔了进去。
  也是就在那天,她遇到了易辞洲。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小水池就被移走了,改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坛,种满了尖刺入骨的蔷薇。
  她一抬眼,恰巧就看到了正在侍弄这些蔷薇的严芷。
  二人打了个照面,舒晚稍稍一愣,在严芷淡漠寡言的目光中,微微抿抿唇,礼貌道:“母亲。”
  她从来没有喊过母亲,这是第一次。
  严芷手中一顿,面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平静道:“看来他都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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