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治疗,这个词周璇听过太多次了,已经听麻木了。
萧则的存在,于周璇而言大概就像是一直被雷雨天压着一口气,突然来了一阵放晴日一样,让她能稍微松一口气。
萧则余光瞥见身边人沉默不语,似乎在走神,身前有小孩推着推车在乱晃,在快要撞上她的时候,萧则十分自然得伸手搂住周璇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
周璇回过神来也没瞧见那车,不解得看向他。
萧则无奈得松开她,改为牵住她的手,用对周景的惯常语气对她说:“看路。”
周璇哪怕在老家逛超市,也是一身伪装打扮,贝雷帽加短款外套黑色长裤,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头柔软的长卷发,乍一看和周景也没什么两样。闻言她甩了萧则一眼,挣开手,丢下一句“我去买沙拉”就往隔壁卖进口蔬菜水果的区域走了。
萧则若无旁人地收回手,这时候周景在旁边笑着对萧则说悄悄话:“我——姐——害——羞——了。”
他笑得像只小狐狸,萧则回想起刚才她那眼神,低笑一声。
“想吃什么鱼?”
他的语气听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本正经得站在冰鲜区前。
但周景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还不错。
因为周景一路上调侃的目光,导致周璇从回家一路脸色就不太好。
等萧则进了厨房,周璇轻轻拧着周景的耳朵,她冷下脸的时候谁都紧张,有一种女王气质:“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周景没有让自己耳朵被拽太久,他在客厅里抱住她姐,没有挣扎,感受到周璇的力道慢慢放轻,改为轻揉他的耳垂,才笑着说:“姐,你都28了。”
又是这老生常谈的语气,周璇不耐烦得说:“你嫌我老?”
“不是,我姐才不老。”周景的声音很轻,“你不要老担心我,该是时候多想想自己,萧哥很好,我很喜欢他。”
“那你嫁给他。”
周景:“......”
看弟弟吃瘪的样子,周璇才绷不住脸,勾了勾唇角。她在沙发上坐下,拉着周景的手也让他坐下,给他摘掉帽子,慢慢摸他的寸头:“人不是一定要结婚生孩子才算美满,你明白吗?”
周景点头:“我知道。”他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身边有个人,我太弱了,陪不了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没有难过,只是在阐述事实,他自己一个人在病房的时候最爱上网冲浪,哪怕经纪人瞒着他,姐姐也不主动跟他说,他也知道她有多忙,网络上的那些人有喜爱她的,自然也有讨厌她的,纷争无休止,好像从没有人真正关心她,在乎过她的感受,她好像也不在乎。他像是一个无法介入的人,看着她独自行走其中。
“如果我的身体能再好一点,我大概能照顾你,而不是让你反过来照顾我。”他枕在沙发背上,脸压瘪了,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想让你能少累点,然后......再快乐点儿。”
她就像一个陀螺,只要他一天在,她就一天停不下。
他困了,出门一趟耗费他好多体力,他眼皮有点睁不开。
周璇的手从他的发顶落在他的眼皮上,安抚着,看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萧则简单处理好肉,走出厨房,就看见周璇抱着周景在发呆。
她只有在这套小房子的时候会这样,萧则来过几次,也见过几次。
平时倒是刀枪不入的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缝隙,硬得连壳缝在哪都不知道。
萧则没有再看,走到卧室去找了一张毯子,这里有人定期打扫,所以简洁干净,连床单被子都有晒过的气味,就是为了应付房子主人冷不丁回来住几天。这里就像是一个休息站,他们姐弟二人不约而同得来这里喘口气,抱着取暖。
萧则再出来的时候周璇回过头看他,他走上前把毯子轻轻盖在周景身上,然后俯身,把周璇拉了起来。
周璇皱着眉头靠在他怀里,直到站稳,他才放开。她像是被拽回神,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回来了,周景还睡着她也不用装,瞪了他一眼,用气音问:“干嘛?”
萧则的衣服袖子因为刚才要碰水所以捋了上去,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闻言垂眸凝着近在咫尺的人,因为怕吵醒人所以哪怕松开了周璇也下意识靠得很近,萧则的目光从她的唇往上,和她对视。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去处理鱼。”他也咬着音节,放轻了声音,却和她不同,带了点诱哄,“还是换一下?我都行。”
他千里迢迢过来给他们姐弟买菜、做饭,这也真是有个好意思什么都不做的,周璇怀疑他在内涵谁,白了他一眼,越过他,推着他的行李箱进了主卧。
第6章
萧则做饭好吃,晚上这顿酸菜鱼撒着香菜芝麻,不是寻常做法,却香地让周景都吃了一大碗米饭。
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好像什么都会,萧则的父母是S市本地人,但只偶尔节假日了才上萧则家里给他拎点儿什么东西,顺便给做做饭。老两口对这个都三十五岁人也没成个家的儿子没什么想法,你单身就单身,独居就独居,谁管你,你自己过得舒服就好。
换个角度想,萧则之所以能长得这么好,性格又豁达,大抵是随了爹妈,两位老中医看过世间百态,也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因此对萧则从小到大都没有管束太多,他们认为儿女有儿女命,过得好不好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现在夫妻两退休了,自己开了个小医馆,定期开诊,还拉着几个徒弟,偶尔想出门就跟儿子说一声,日子别提有多滋润。
晚上周景撑不住,吃过药就早早歇下了。萧则到房间准备洗澡,看见自己的行李箱随手放在门边,衣服裤子随随便便往衣柜里塞得乱七八糟,袜子内裤本来叠地好好的也全被拿了出来丢在床上,给他捡东西出来的人大概不知道要怎么安置,东西弄得七零八落的。
萧则实在没忍住,闷咳了两声,泄露出笑声。他上前去把内裤重新叠起来,然后找了个角落放好。袜子拿出去外头鞋柜摞着,然后回房间把衣服按内外区分一件件挂上。
做完这些事儿浴室里头的水声就停了,萧则慢条斯理地摘了手表放在电视柜上,踩着拖鞋推开浴室门。
门里的人吓了一跳,她正准备用干发巾裹住头发,手一抬高尽处都是好风景,萧则在她想要说话的上一秒把人搂进怀里,手按住她的细腰,缓缓咬她被烘热的耳垂。
距离上次做又过了大半个月,周璇被他的气息烘得背脊有些酥麻,耳垂被啄吮,她难耐地抵住他肩膀:“你还没洗澡。”
这人,对别人用的东西一点儿不洁癖,对自己要“用”的却十分较真,萧则都要被她气笑了,幸好也不是第一次见识,按捺住了没说,嘴上却没停,抓着她的手去解自己裤腰带。
“不要......”
她不想再洗一次,偏过头。
下一秒一道低沉微哑的声音就追了上来,沾染了浴室的水雾,变得有些潮湿:“不要?”
她又犹豫了。
她都快被他亲软了,这会儿不上不下地也难受,她偏过头瞅他一眼,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欲,喉咙也变得干渴了起来。
算了。
就当还他人情。
她恨恨地把手伸进去,随着她的动作,她感觉到自己被抱高,坐在了洗手台上。这样有点够不到了,周璇怀疑他是故意的,幸好她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说服了自己全是为了还债,因此后面就越发主动,弯着腰用手去够,同时吻着男人绷起的青筋,又带着点报复似的心理以牙还牙,给他的耳朵上留了一个牙印。
开了抽扇的浴室并没有因为她洗完温度就有所下降,反倒是后面越来越高了,因为萧则又把热水重新打开了。这老房子的隔音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水雾里的两人都克制着声音,直到一声“吱呀”声,好像是谁的手狠狠擦过湿漉漉的玻璃,周璇浑身绷成一条弦,然后瘫软在身后人怀里。
萧则把人抱出浴室的时候已经像是把肉·欲遗留在了那个湿漉漉的地方,回归到了别人所熟悉的有点禁欲的模样。他把周璇放在梳妆台前,周璇懒洋洋地打开那些瓶瓶罐罐给自己做护肤,他知道她每次这么做都得很久,也不等她,把浴室里弄湿的衣服拿出去洗了,顺便把一些遗留痕迹清理干净。
等弄完回来,他从浴室找来护发精油和弹力素,走到周璇身后,解下她头顶的干发巾,包住她的发尾缓缓揉搓了一会儿,她的发质很细,保养也极好,水被吸干后手感柔顺蓬松。萧则熟练地挤了一些在手心里搓开,然后拢住一把头发进行梳理。
她皮肤薄,又白,细肩带睡裙以外的地方痕迹明显,这会儿都有点青紫了,看着有些吓人。周璇看着镜中的自己,睨着那些显眼的痕迹,心里骂了身后人许久。
幸好这几天没工作,东北温度又低,可以用衣服盖过去,他或许也是知道这点,这次没有特意避开,好像在惩罚她。
他大部分时间在床上都很凶,凶地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符,但细分也会有区别,周璇好似在长久的身体关系上从中找到了规律,以此去感受他心情上的一些微妙变化。
因此这一晚他们躺在床上,周璇还在久久回味着那种他像是不经意间泄露的感觉,难得有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萧则让她靠在怀里,贴着她,她就像只猫,大部分时间自己待着,不把谁当主人,却爱别人伺候,但有时候会莫名其妙贴紧,像在无声地撒娇,自己还不觉得。
萧则一心二用得在手机里应付一些工作,一边应和着她的话。
直到她安静了一会儿,发起了呆,听着他的手指按在屏幕上的声响,突然问:“你知道我和周景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萧则心里一顿,手上动作却没停,像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问出这句话的周璇心里其实有一丝微妙的感觉,像是后悔,又像是不适应,她刚才发着呆,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一些想法不由自主地说出口,幸好他的反应里没有诧异,让她莫名松了口气。
她说:“......璇穹层云上覆,光景如梭逝。”
说完都被自己酸了一下,她以为萧则会笑,或者会意味深长地跟自己说些什么,干脆把脑袋彻底埋在枕头里:“算了,睡觉。”
可头顶安安静静的,没有笑声,反倒是她听见手机放在台面的声音,那人微微起了身去给手机充电,然后躺回来,勾起她被压住的头发,顺着这个姿势把她抱好。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周璇耳朵动了动,侧头,把脸露了出来。
萧则说话的时候潺潺如溪,很多人爱听他念诗——聂鲁达,洛尔迦他都读过,因为工作需要,他的西语也学得不错,在某站上甚至有人专门收录他念诗的专辑,播放很高,稳居第一,可周璇却很少听他念诗词和解析,因此不禁听得很认真。
“则这个字,最开始的说法是:西周金文,‘则’字从两鼎一刀,化一般为具体,以鼎代器。意思是认为以前的人做东西,是用器物做模具,照样做雕饰,以显出‘准则’二字,也因此使得这个字有了‘实体’,而用作连词,这个字又可以做因果,表承接,或转折。”
周璇挑眉,忍不住说:“所以他们希望你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人?”
“不全是。”萧则这才笑了笑,“我家几代学医,父母都是古文和诗词爱好者,听说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爸经常会给她念诗,哄她睡觉,也顺便胎教。直到有一天他念到一句: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在那么多句带“则”的诗词里唯独这句使我母亲深有感触——她认为那种外放的,给人快乐的人有很多,但能低调地给予人力量的人却很少,取‘则’这个字而不是‘明’和‘光’,是因为她希望我成为一个谦逊的人,不需要光芒太盛带领别人,只求能明白自己,多倾听,善转达,可以的话再给人在黑暗中带去点余光,同时也能时刻提醒我心中得有杆‘秤’。”
周璇沉默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萧则则像是闲聊一般继续说道:“我是学配音的,会很注意文字的意义,它对很多人来说或许平平无奇,但对我们来说,每一个字都该是活的。”他缓缓闭上眼睛,“就像‘璇’字,它本身就有‘美玉’的意思。”
而美玉从古至今都代表着珍贵,古时候被千宠万爱的孩子都佩最好的玉,珠圆玉润在家宅里才是爱重的意思。
周璇在那一刻,像是被他说服了。
而萧则一直抱着她,让她自己去想,去琢磨,最后看她闭上了眼,才无声笑笑,抬手关掉了台灯。
头两天萧则和周璇就带着周景在市里逛,大部分是在公园还有一些当地的景点,已经是国庆尾端了,大部分人这个时候已经返程或者在返程的途中,所以景点人并不算多,周景像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其实这些地方并无甚特别,只是因为身边是特别的人,所以周景才会格外珍惜这些时光。
第三天萧则在闲逛的时候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东北某个漫展的主办方,大概是听陈楠提了一嘴萧则在东北,想要碰碰运气让他来露个脸,反正不远,就当过来玩玩也行。
萧则下意识就拒绝了,只是身边周景听到了,好奇地问:“漫展?”
萧则点了点头,最后还是婉拒了,主办方也算是熟人,见他都这么说了也没有再劝,本来就是试试,要是他来了临时打个广告也算抱个佛脚。
以前萧则没少干这事儿,要是有空了,哪个熟人来请他过去撑场子他就去了,但这次不太方便。
谁知道挂了电话周景却像是很感兴趣,问:“H市就在隔壁啊,开车两三个小时就能到,反正也没事,可以去玩玩?我还没去过漫展呢。”
周景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因为他身体情况不算稳定,怕有什么意外状况,到时候手忙脚乱,不好处理。但周璇看着他好像真的很想去,便转过头问萧则:“方便吗?”
萧则:“没什么不方便的。”
周璇说干就干,立刻就在原地打给了主治医生。这医生负责周景快十年了,已经把周景当做自己的半个孩子,闻言也松了口,说周景最近身体还不错,可以出下门,但是别累着,要适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