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了,所以这次来只是考察。”贺闯苦笑:“现在不是别人求着我们卖,风向已经变了,总部急着把这个烫手山芋解决,我敢肯定,只要深信通有这个意向,上面就能把荣达贱卖。”
江穗月皱眉:“那之前买的期权… … ?”
“荣达上不了市,期权顶个屁用,再说现在财务… … ”他顿了顿,又道:“先看看今天下午是个什么情况吧,我听说这回的负责人刚从美国回来,很受小谢总器重,应该不是个小角色,用点心。”
江穗月下楼买了杯咖啡,她知道接下来势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个上午,就在翻阅资料中度过。
午饭时间,她接到方绮敏的电话:“你家隔壁住了什么人?一整个早上没消停过。”
“一个8岁的男孩,还养了一条狗。”
“还是赚钱买别墅吧。”方绮敏调侃。
挂下电话,助理许允之拿了饭进来,江穗月毫无胃口,让她下楼再去买杯咖啡。
她之前从未接触过收购业务,许多专业词汇晦涩难懂,理解起来并不容易。
昨晚本就没睡,再加上没吃午饭,咖啡因过剩,江穗月刚起身,便一阵晕眩。
许允之刚好敲门进来,见她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扶住:“江经理,深信通的人在楼下了。”
“你去接一下。”
“您是不是头疼又犯了?我给您拿药。”
“不用,你去吧。”
江穗月换了双鞋,将原本的平底单鞋放进下方的柜子,又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的高跟鞋,10厘米的细高跟,168的身高再加上这双鞋,令她看上去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她喜欢这样,俯视别人,而不是被他人俯视。
贺闯带着她到电梯口,对接下来出现的人物,他很在意,难得的换了套西装。
公司里的人也都蠢蠢欲动,他们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强心针定心丸,还是无情刀,就看即将出场的这号人物了。
电梯门打开,江穗月细心察觉到贺闯额角的汗,写字楼就是这样,夏季里冷得仿佛在冰窖,冬季又仿佛被架在火炉上烤。
就在她思想飘忽时,电梯门打开了。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江穗月望过去,看到为首的男人时,笑容僵在嘴角。
那男人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短促的眼神交接后,他先移开了目光。
“贺总。”他伸出手。
贺闯迎上去,客套道:“何总监,一直听说你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年轻。”
寒暄过后,贺闯介绍她:“我们这边的负责人,江穗月,何总监接下来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找她就行。”
他伸出手:“江经理。”
江穗月对他笑笑,伸出手相握。
“我们直接开会吧。”他道。
会议室内,江穗月盯着侃侃而谈的男人,微微出神。她手心里全是汗,此时她最需要的,是回办公室,吃两颗药。但是何晋深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连两个小时过去,连个中场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最终还是贺闯叫停:“何总监,我们准备了一些下午茶,大家边吃边聊吧。”
何晋深抬手看表,点了点头。
趁没人注意,江穗月出了会议室。
茶水间里,两颗药卷在舌尖,被她一口温水送入肚中,她很少吃药,除了必要时刻。
心理医生不满她这种行为,每次耳提面命,江穗月不为所动。
抗抑郁药带来的副作用太大了,每次吃完她都感到困倦心慌。
她盯着窗外微微出神,方才的会议有太多地方需要消化。
“没想到这么巧。”突然,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她吓了一跳,手一松,瓷杯忽地落地,“啪”一声,碎成片。
何晋深盯着一地的残片:“见到我,这么惊讶?”
江穗月手握成拳,深呼吸过后才转过身看他。
他很高,记忆中他有190 ,即使穿了高跟鞋,江穗月在他面前还是矮一头。
她没说话,蹲下身子捡瓷杯碎片。
“我以为你这些年混得有多好… … ”他语气倨傲,带着讽刺意味。
江穗月将残片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药的副作用来得比以往更快,她一个踉跄,强忍着不适,勉强站稳。
“何总监,我们好歹也是老同学,虽然我现在混得不如您… …之后不还得在您手下讨口饭吃嘛。”她笑笑,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
她虽在笑,何晋深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恶意。
“这么多年,你倒是有一点没变。”他走近她,轻声道:“能屈能伸。”
他退后一步,看着她:“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呢?这么好的演技,浪费了。”
这大概是迟到8年的发泄,江穗月想,这些话他是不是打了无数次腹稿,就等着某天重逢,全部说给她听。
“我爱演,也得有观众买单不是?”她唇角扬起,盯着他的眼睛。
就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直接戳中他的痛处。
见他脸色一沉,她笑笑,心满意足地离开。
接下来的会议,江穗月就不太好过了。
何晋深每个问题都冲着她来,而她准备并不充分,出了不少丑。
“贺总,这就是荣达的态度?找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糊弄?”何晋深手指敲着桌子,说得不紧不慢,却威严十足。
江穗月知道他是故意冲着自己来,而贺闯不知,他也觉得今天的江穗月十分反常,不仅专业度不够,还消极得很。
第一次会议,就在江穗月跟何晋深的黑脸中结束。
“你怎么回事?”办公室内,贺闯问她。
“你找别人吧,这事我干不来。”江穗月道。
贺闯沉默了一会:“你跟何晋深,之前认识?”
江穗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曾经是同学。”
“大学?”
“嗯。”
贺闯笑了一下:“谈过?”
“什么?”
“看上去不像普通同学啊。”
她沉默。
“我看刚刚会议室里他对你那态度,怎么着?分手的时候闹得不愉快?”
江穗月淡淡道:“这是我的私事,跟公司无关。”
“你还要还房贷。”贺闯凑近她,声音放柔,可说出的话却强硬得很:“还有你那些期权,公司上不了市,屁用没有。”
“你什么意思?”
“你是聪明人。”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江穗月跑到天台抽烟。
第3章
隆冬的傍晚,最是寒冷的时候,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想做点什么让自己热起来。
驼色大衣的袖口被卷起,露出洁白的一节手腕,点燃的香烟,冒着红色的火光,她眼神暗了暗,烟头缓缓靠近肌肤,终究还是不敢真的按下去。
江穗月盯着那被热气熏出来的红印,舒服了,身子热了起来,这心也舒坦不少。
手机振动,她拿出来,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世天酒店,8805。”
信息是谁发来的,江穗月猜也就两种可能,一是贺闯,二是何晋深。
她更愿意相信是贺闯。要她走快捷方式?贺闯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到家时,江穗月已经浑身湿透。
换了睡衣,拿了条羊毛毛毯裹住全身,她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屋内开了暖气,她还是冷得发抖。
这场雨让她想起8年前,她跟何晋深分手那个下午,也是下这么大的雨,也是在冬季。
他穿着单薄的毛衣,雨水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淋湿,他不顾自身处境,倔强地要她一个答案。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问。
她冷眼看他,不肯回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那样骄傲的少年,用几近哀求的语气:“你只要说不是,我就信你。”
那时候的江穗月心里其实很怕,她怕眼前血气方刚的少年会伤害她,她怕那些话一出口,他们就真的… …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懂了。”他自嘲一笑,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江穗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何晋深,颓丧到极点,背佝偻着,每走一步仿佛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想过走上前去拉住他,但是她不敢,她怕他厌恶的表情,只要他一露出那样的表情,她也许会当场死去。
雷声轰隆响,明明那惊雷是在极远处发生,她却觉得整间屋子在震。
这大概也是药的后遗症之一,天地间一阵晕眩,她扶住头,急促地喘气。
一刻钟后,她才平静下来,喝了几口烈酒,勉强压住心悸。
隔天醒来,江穗月病了,头重脚轻,身子发软,但是她不能请假,有时候就是这么身不由己,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处理。
回到公司,众人在讨论昨夜的地震。
“昨晚地震了?”她问许允之。
“是啊,4.5级。”许允之给她倒了杯热水:“房子有轻微震感,江经理,您那儿没震么?”
“震了。”原来昨晚的震感是真的,不是她的幻觉。
“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不仅东亭市地震,江州市也地震了,那边更严重。”
“江州?”江穗月皱眉。
“对,6.8级,新闻写了,救援队今天早上都到了。”
江穗月打开手机看新闻,因为地震,房屋倒塌,许多人一夜之间无家可归。
而那个沉寂许久的同学群,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看新闻了吗?我们学校塌了。”当年的班长周尧刚说完,其他人开始附和。
江穗月看了几条信息,放下手机。
下午下班前,她见微信有一条新好友申请,正是周尧。
通过之后,那头发来信息:“这次学校募捐,你回去吗?”
江穗月转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这条信息。
周尧又说:“当年你可拿了咱们班唯一的保送名额,现在母校有难。”
他话只说一半,对于这种道德绑架,江穗月一向是不屑理会的,可鬼使神差的,她回复:“回。”
“行,具体情况你看群。”
当晚,回校名单出来了,江穗月排在第一位,而第二位,是何晋深。
有人在群里问:“何晋深也去?”
“他消失这么多年,班长居然联系上他了。”
“把他拉进群吧。”
群里更加热闹了。
周六早上,江穗月简单收拾了衣物,坐上回江州市的动车。
三个小时的车程不长也不短,她正想休息一会,贺闯又给她打来电话,这一打时间就过了一半。
挂下电话,困意全无,江穗月望着窗外,雨还在下。
天气不肯放晴,救援难度加大,出了江州站,不少志愿者堆积在站口,他们在等物资送达,再送到各个县里村里去。
“江州大学。”上了出租车,报了地址后,江穗月闭上眼睛。
差不多到的时候被司机叫醒:“姑娘,到了。”
江穗月下了车,走进预订好的酒店,那酒店就在学校旁边。
办理入住的时候,遇到两个老同学,江穗月想装作看不到,可那两人有点热情,拉着她聊了一会。
“今晚一起吃饭啊。”其中一个说,可惜江穗月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应付过去,回了房,她才松了口气。
之前这儿,还不是现在的三星级酒店,而是一家连锁快捷。
江穗月躺在床上,床单柔软舒适,远比当年的要好,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她跟何晋深的第一次,就发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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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尧一来,便攒了个局。此时外面满街狼藉,没有别的好去处,就订在酒店三楼的中餐厅。
江穗月到的时候,其他同学基本上都已经到了,许多人毕业后就没再见过面,可这会都表现出适度的热情。
江州大学是省内唯一一家985高校,当年在坐所有人皆是人中龙凤,如今再见,男同学们毫无意外都大腹便便,女同学倒是保养得当。这些人中,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落魄,江穗月一眼就能看穿,谁得意,谁落魄。
“江穗月?”有人过来跟她打招呼。
眼前的女同学江穗月有点印象,一个家境颇好优越感极强的女生,当年凡事都喜欢跟她暗暗较劲,此时见她浑身堆起的名牌,若方绮敏在,肯定会说“她是不是把所有家当都穿在身上?”
江穗月朝她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没见,你没怎么变啊。”她从上到下打量着她。
这句话要怎么理解?大概可以理解为这么两层意思,一是夸她,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风采如当年。二是贬她,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副穷酸样。
江穗月相信她是第二层意思。
这种聚会,叙旧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攀比。
打发走了女同学,又有男同学过来跟她打招呼,她淡淡地寒暄,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无效社交,能敷衍就敷衍,能糊弄就糊弄。
当年,她除了学习,全副身心投入到赚钱中,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交朋友。
就在众人的攀谈中,包厢的门被打开,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当初跟何晋深玩得好的几个迎了上去。
江穗月退到一旁喝水,冷眼看着他被众星捧月。
何晋深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中心,她已经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