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久没说话,五条老师向我看来,我的腰背下意识挺直。
我没办法在五条老师面前放松,总是无端得紧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听,我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带着无奈的意味。
我微抬头想要看看五条老师但是还是选择低下了头,盯着光洁的地板。
“在死亡降临之前救治更多的人,这是渡源家的使命。”
房间里很安静,我没有听见任何惊讶的声音,意料之中,我很早就有猜到五条老师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处。
他拥有六眼,五条家特有的眼睛,几百年才出一例。全方位远距离视觉,那双眼睛下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咒力的追踪与预测即使遮挡了视线也不会妨碍他的视觉,也能够直接分辨他人是否为术师以及能直接看穿他人的术式。
在我第一次使用治愈术的时候他就有看出来吧?
我本姓渡源,砂糖是我母亲的姓氏。渡源白桜,这是我原本的名字。
我父亲的家族——渡源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渡源家的人都是一群疯子。咒术师因控制情绪凝聚咒力从而获得力量获得强大,而渡源家的人咒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会继承家族术式——起死回生术。
起死回生术,那么诱人,条件允许之下可以让一个人得到长生。长生,古往今来多少人所追逐的东西,尤其是坐在权力顶端的人,他们对长生的渴望一如他们对权势的渴望。
渡源家的人越疯,治愈术越强。不是谁都能继承长生不老术,这个术式超脱于其它术式之外,难以继承又条件苛刻,使用时所需要的代价也不小,也就是说不管是存在还是使用,都很困难。
于是,为了渡源家术式的继承、使用以及强大,咒术届高层的人,一群权势滔天的咒术师,圈养并刺激干扰渡源一族,其中手段难以言说。
在渡源家,反社会人格、精神分裂以及重度抑郁症等等之类精神上有疾病的人不少,出过不少杀人魔、弑亲者还有极度自轻者。这里不是一个正常的家族,用疯人院来形容正合适。
疯子生下疯子,疯子养育疯子。渡源家的人在恶念中出生,在恶念中长大,除了皮囊一无是处,像开败的花落入泥土染了满身污垢最后腐烂掉直至消失。
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恶念中诞生的“神明”,承载着众生的欲望,背负诅咒长大,最后在二十岁死去。
“渡源家啊……”夜蛾校长像是在回忆什么,“两年前本家的人全员死亡无一幸免。”
嫡系全部死去,只留下偏远旁系。
“是的。”
“即使身为旁系,也要警惕些好。”夜蛾校长提醒道。
这两年,仍然有人尝试激发旁系血脉的继承与觉醒,旁系也已人丁稀少。
“好的。”
“你成为咒术师只是因为家族的责任吗?”
“想要让能活下去的人好好活着,这是我成为咒术师的原因。”
“……好。”
夜蛾校长并没有再问我更多的问题,我拉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有悟在,你可以自由地享受你的青春。”
“……好的。”我扬起如往常一样的笑容回道。
是啊,有咒术界的最强五条老师在,作为他学生的我是能够拥有自由的,但是对于十六岁的我来说,成为五条老师的学生稍微有些迟了。
成为他的学生,哪怕再早一年也好,就算是无法成为他的学生,只要我能早一点遇到他都是好的。
可惜世事不遂人愿。
那天之后,我在高专上课的日子又归于平静。我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在这里,我不用担心今天是否做了不合规矩的事,不用害怕夜晚的到来,我可以自由地走动,哪怕是没出高专只能在高专的屋宅庭院间走动,比起从前的我要自由得许多。
治疗好两名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咒术师后家入小姐就让我休息了,她从不让我像她一样高强度工作。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正常长大成为和她一样成熟的成年人会不会也是每天都有比作业还要繁重的工作要处理?尤其是在能够治疗他人的咒术师稀缺的情况下,我是不是也会熬出黑眼圈?
没有在批判家入小姐外貌的意思,家入小姐长得很好看,是个美人,我只是单纯的好奇。
我坐在庭廊上看风景,我记不得这是我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总会寻个没人的角落看着绿意盎然的风景放空自己以此打发无聊难熬的日子。
我注意到地上成群的蚂蚁,它们一个接一个排排走,井然有序。其中有只蚂蚁不知怎么,虫足缺失,以残缺的状态跟在队伍之中。
第4章 蚂蚁、虎杖悠仁的离开
我低头盯着那只蚂蚁,它步履缓慢显然落在在同伴们的后方。
这样轻易就会死掉的生命,雏鸟是这样,小猫是这样,人类也是这样。
大家都是这样,弱小、脆弱、易碎,艰难而无聊地活在这个世上。
我伸出手用术式治疗了那只还没指甲盖大的蚂蚁,恢复原状的它动了动触角又跟上了它同伴的脚步,身影湮没于蚂蚁队伍里。
“白桜在做什么?”
我听见背后传来五条老师的声音,身子一僵。五条老师的声音很好听,唤我名字的时候,我的心脏总会无端跳得很快,我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五条老师。”我向他打招呼,“我刚刚发现一只蚂蚁受伤了,就用术式治疗它。”
“诶?蚂蚁受伤了白桜也会治疗它吗?”五条老师走到我身旁也注视着那堆蚂蚁。
“嗯,大家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我回道。
甚至对于我来说,诅咒与人类的生命都是同等的。
“一视同仁啊……”
这是难得的我与五条老师的独处,我不太敢抬着头看他,只能低着头盯着那群蚂蚁,我不像虎杖君一样健谈会活跃气氛,只能沉默着,没有野蔷薇的自然,也没有常年和五条老师待在一起的伏黑君那样即使不说话气氛也不会尴尬。
我是个无聊的人。
我其实很想要去了解五条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但是我却难以开口,想要询问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只能憋在心里。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自他降世那刻他的名字早已在咒术届出名。敬畏与害怕,这是很多人在听到他的名字后所会出现的反应。
尤其是咒术届守旧派,听到五条老师的名字总会皱眉冷脸,即使他们再多么讨厌排斥他但都不得不屈服于五条老师强大的咒力之下。
他是咒术届最强,被很多人需要着。
从前的我怕是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五条悟的学生,虽然他的学生不止我一个。
我是五条悟的学生,这件事我到现在听起来还是很恍惚,梦似的,有些不真切。
我曾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曾在门窗紧锁的房间里,曾在永远都走不出去的庭院里祈求着,如果死之前能见见传说中的最强先生——五条悟,就好了。
他是最强,代表着自由。
如果我能变成飞鸟就好了,灵魂脱离躯壳飞向无垠的天空。
我不再是什么渡源白桜,也不再是砂糖白桜,我只是我。
成为飞鸟,去想要去的地方,看想要看的风景,直到死亡的降临一切迎来终焉。
灵魂……躯壳……
我抬起手,指尖柔白的光凝聚成白色的樱花飘荡在我的手掌中最后在触及我的手心消散开来。
“五条老师,我明白如何治愈灵魂了!”我抬起来欣喜地看向他,反应过来这样的激动不合规矩,“啊……”
在我想要低下头那刻一只大手放到了我的头上。
“白桜很有天赋,不愧是我的学生!”
我脸上热热的。
五条老师手很大,恐怕要比我的大上许多。
很安心,有五条老师在我很安心,也很……开心。
能来到咒术高专实在是太好了。
我刚学会如何治愈灵魂上的创伤就面对如何复活同伴的这个问题。
他们三人像往常一样出去完成任务,我守在高专,出门前虎杖君还对我说等有时间了大家一起去游乐场玩。
骗子。
我捧着他的心脏盯着他的尸身。
明明离开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
他才十六岁,还有大好的未来,无限的可能,但是如今只能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没了心跳没了呼吸。
他的胸腔空荡,心脏冰冷,我无法治疗他。
我做不到,我没有足够的能力让他复活。
我不会起死回生术,会的只不过是肉体与灵魂的治疗术,但是这些对于已经死亡的虎杖君完全没有作用。
我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没办法和他们一同战斗,也做不到治疗好我的同伴。
我能带给周围人什么呢?
我想到了和子,想到了我的哥哥,想到了渡源家,想到了那个恶魔。
我所带来的只有灾难吧?
我放下了虎杖君的心脏。
“家入小姐。”我的声音止不住颤抖,“我……没办法治疗虎杖君,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她这样对我说,走到我身边,“你还小,做不到也不是你的错。”
不是的。我张了张嘴,话语堵在喉咙口。
我又想到了那人。
黑卷中长发少年坐在正堂中央,他的眼睫卷长投下一片阴影,赤眸如血,右眼眼下一颗泪痣,眼睑下是浅淡的乌青,皮肤苍白,身着和服肩披羽织。
看起来脆弱又阴郁,像故事里会摄人心魂的妖鬼。
他抬起眼看向我,一双眸子里含了笑意。
我的堂兄,渡源崎月,他十三岁就会起死回生术了,但是他十六岁,也就是两年前,他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如果他还在,也许就能复活虎杖君。
“抱歉……”我脱下塑胶手套,“失陪了。”
我低着头匆匆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耳边是嘈杂的蟋蟀声,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却感觉到冷。
虎杖悠仁坐起身的时候着实让家入硝子惊讶了一番,快速接受了他复活这事,五条悟同她说还是暂时将虎杖悠仁的状态写成已死亡。
两人一起走在木廊上,家入硝子明白五条悟为什么这样做,他在保护他的学生。作为非术师家族出生而又作为诅咒王两面宿傩容器的虎杖悠仁,他需要学很多东西,至少现在的他不适合放在那群人的眼皮下正常生活。
“那孩子因为没能救助得了虎杖很自责,你还是去看看比较好。”家入硝子对五条悟道。
“……嗯。”
“她藏了很多心事,谁也不说,恐怕你得费些心思了。”
“做老师真麻烦。”五条悟双手插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是你还是选择了做老师。”
五条悟没回话,两人并排着走了几步他便摆摆手说先走了,家入硝子也习惯了五条悟来去匆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叹道:“说到底还是高专时候的模样啊……”
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扎着丸子头的那个人。
稍微想抽烟了。她这样想到,又想起庵歌姬劝她不要抽烟,她叹口气。
一会下班了去喝酒好了。
五条悟找到白桜的时候她正站在一颗大树下的阴影之中背对着他,少女有一头卷长的黑发,总是利落干净地梳起与衣着相配的发型,她身着一身黑色高专制服,即使是这样的衣着也难掩她大和抚子的气质。
她露出来的脖颈白皙光洁,老实说她穿和服很好看,原本渡源家的人长相就很出众,她也不例外,一身和服的她很符合旧制下当家主母的形象,大气、安静、温婉,举手投足间都很合规矩。
但是穿着和服的她像个没有生气的人偶,那双眼睛里没有属于少年人的朝气,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美但没有灵魂。
这是个被规矩束缚死的孩子。
五条悟讨厌咒术届上层的那些思想腐朽的人,一群剥夺了少年人的青春,固守在老旧的规则之中,自私无聊的烂橘子。
要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啊……
他双手插兜走上前。
“五条老师?”我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五条老师很高,每次我都得抬起头来。
“要和老师一起出去散散心吗?”
“啊……”在同伴刚刚死后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难道不用祭奠虎杖君什么的吗?“不用了,五条老师。”
“在难过的时候摄入糖份有助于缓解情绪,所以和老师我一起出去吃甜品吧!”五条老师向我走近,“去嘛去嘛,那家甜品真的很好吃哦!”
“五条老师……”这是在撒娇吗……?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好难让人拒绝……
虎杖君刚刚确认死亡,可是为什么看不出他的难过,是因为作为老师而不外露情绪吗?
“白桜真的很不想去吗?”五条老师向我问到,弯下腰凑近我。
他的眉骨很好看,即使戴着眼罩也能猜到他五官不会太差。
五条老师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很好奇,那双六眼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眼睛吧?
“如果真的不想去,可以直接说出来哦,不想要的东西可以直接说不想要,讨厌的事可以直接说讨厌。”
“我想去。”
“白桜想什么时候去呢?”
“嗯……五天后,那个时候大家都有空的吧?伏黑君和野蔷薇他们。”
“想带上他们一起吗?”
“对于虎杖君的事,大家都很难过吧……困在一个地方总会忍不住回忆让人难过的事,出去走走也许能好受些,可以吗,五条老师?”
“好,就按照你说的做。”
和五条老师约定好后在睡觉前我将这件事告诉给了伏黑君与野蔷薇。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在想和虎杖一起出去的伏黑与野蔷薇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脑子里的思绪很多,实在睡不着的我坐起身准备出去倒杯水喝。
“啊……野蔷薇。”我拉开门看到接水处的野蔷薇,还未等她向我打招呼又走进来一个人,是伏黑君。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