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啊……”
“想要出去……想要消失……想要被祓除……”
它断断续续道,上前抱住我,像小猫贴着猫妈妈般蹭了蹭,颤抖着似在哭泣。
许久,我叹口气。
学五条老师之前那样,我虚拢着它轻轻拍了拍它的背。
“五条悟……祓除……”它抬起头小声道。
“好。”我回,声音在这空寂的宅院里落下消失。
我从梦中醒来,坐起身瞥见床头柜的小狐狸倒在一旁,小白猫颇为嚣张地脚踩着倒下的小狐狸。
我扶正小狐狸,戳了戳小白猫的脸。
“它可是你的好朋友,不要欺负它。”我面无表情道。
我一个人时并不爱笑。
小白猫仍旧是那副嚣张模样,我盯着它的那双眼睛看了很久最后才收回视线下了床。
昨晚我收回了在秋野美鸢身上所施展的术式,她的反应我尽收眼底。我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喜悦,一如当初亲眼看见大火里的渡源氏的大家一样。
和子死时,他们所有人的冷漠、高高在上甚至是幸灾乐祸我也全都纳入眼里。
做错了事要受到惩罚——这是渡源家的大家教给我的。
人是可以允许犯错的,而有些错误是不需要付出生命来弥补的——这是和子告诉我的。
践踏和子性命的大家显然不知道这句话,随心所欲地支配他人的性命,并以此为乐。
和子对我来说是我在意的人,我会为她的死而难过,他们不会难过,因为在他们眼里和子与之前嫁进来的偏房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是比她们还不乖巧安分的存在。
我曾未意识到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
和子没来前,第八个偏房嫁进渡源家时,那时的我和渡源家的大家没什么分别——都是极为冷漠的人。
第八个偏房,她似乎是藤泽家的女孩,具体的名字我记不大清了,暂且称她为藤泽氏吧。
藤泽氏来到我们家时也正好是二十岁的年纪,她被抬进渡源家的大门时也是悄无声息极为简陋的。
那天我坐在家里的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上哼着歌晃着双腿望着极为辽阔的天空,然后一个人缓步走出长廊站在树下。
我的视线穿过繁茂的樱花看向她——她一身紫粉和服,姬发式黑色长发光泽柔亮,粉唇白肤,目光沉沉地站在樱花树下。
洋洋洒洒的樱花在空中飞舞着,我稍低头望着她,她微仰头看着我,我们对视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是个长相清丽的美人。
“白桜小姐。”
她终于开口,声音空灵悦耳。
“你认识我?”我随意道。
她浅笑着:“只有您敢坐在这棵神树上。”
“这样哦。”
“我刚刚还误以为枝头上停着的是一只小夜莺,没想到是您。”她眼波盈盈,“您的歌声很好听。”
那是第一次有人夸我的歌声好听。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是迄今为止我所遇到的人里声音最好听的一个。”我这样回道,语气认真。
她涩然浅笑,小声道:“谢谢。”
“藤泽小姐,该离开了。”她身边的仆从催促道。
“是。”她垂首回道。
她没有能在这里停留很久,我也没有挽留她。
在她离开树下后我继续坐在树上晃着双腿轻哼着歌,她回过头又看了我一眼最后才转回头离去,身影渐远。
她不仅声音好听,还弹得一手好乐器。
每次,她用象牙拨弄着三味线的弦线时,乐声纯净清幽,世间万物皆跟随她的歌声变得空灵飘渺。
她是夏日来到渡源宅的,日日弹唱,歌声将闷夏变得清凉,让无聊的夏日不再乏味。
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有她歌声相伴的夏夜,习惯了她在炎夏里带来的平静与舒心。
后来?
后来在某个稀疏平常的日子里我照常哼着歌晃着双腿坐在树上仰望天空,注意到树下路过的她满脸泪痕,露出的双手红肿不堪。
她也注意到我的存在,抹去脸上的泪水对我笑道:“白桜小姐。”
我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您的歌声真好听。”
我看着她那双手,说到:“我可以帮你治疗。”
她一顿,将手收在身后,摇摇头叹笑道:“不用了。”
她那悦耳的声音刚落在地上就被赶来的仆从打散,仆从向我行礼后对她道:“藤泽小姐,该离开了。”
她点点头垂首离开,离去时也像我们初遇那天一样回头看了一眼树上的我,我哼着歌晃着双腿坐在树上继续望着湛蓝的天空。
后来,她再也没有同我说过话。
我见她神色匆匆地从树下经过。
我见她满身是伤地从树下经过。
我见她目光滞然地从树下经过。
我见她即哭又笑地躺在支架上被人抬着从树下经过,光泽柔亮的头发变得干枯杂乱,无暇的肌肤上满是难以治疗的伤痕。
再后来,她时而痴笑,时而大哭,被关在偏僻的院子里彻底疯掉了。
她的十指肿大,声音沙哑,再也不能弹奏三味线,再也不能哼唱出悦耳的歌声。
渡源氏的大家将这只夜莺的翅膀折断,歌喉毁掉,丢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潇洒离开。他们自顾欢愉着,任那只夜莺被蚂蚁啃食伤口。
我曾跑到那偏僻的院子里去看望过她,正好撞见家里的仆从将她的饭食倒在地上,辱骂着逼她自己捡来吃,说她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偏房,如今疯了被养在这里有得吃已经算很好了。
我挑眉叫住了那仆从,他惊慌回头忙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只是手抖没有故意欺辱她的意思。
我没有听他的辩解,只面无表情地让这人将被他自己掀翻的饭食一点不剩地吃干净。
她呆傻地看着我,似在不解我的行为。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在看见她被人欺负时心里略有不适。
她不该受这样的苦。
这样想的我将渡源崎月拉到这个小偏院里让他帮忙为她治疗,让她已恶化的伤口得到快速好转,让她干枯的头发变得如初时那般柔亮光泽。
她的模样又回到我们初识那样的干净整洁了,后来我盘算着将疯掉的她送出渡源家,然而渡源崎月却说我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很没有必要。
我曾对此感到不明白,直到我撞见她残破的尸身被埋在那棵樱花树下。
她于盛夏来到渡源家,于盛夏死在渡源家。死后没能离开渡源家,被葬在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棵樱花树下。
再也没有人会有她那般悦耳动听的歌声,再也没有人会在盛夏用悠扬的乐声为我驱走燥热带来平和,再也没有人会站在树下对我说——白桜小姐,您的歌声真好听。
当时的我茫然地看着她入葬,不解地看着轻松谈笑的大家,疑惑于为何自己心里感到莫名的失落。
后来,和子在盛春时分来到渡源家,我没有像之前那样自顾坐在樱花树上晃着双腿哼着歌,而是选择跑去看看这第九个被迎进门的偏房。
紧锁的房门阻了我的去路,于是我爬上高高的院墙向屋内望去——屋内那位漂亮的人撞见我后随即一愣,然后她比出口型说——你好呀。
你好呀,瑾川小姐,初次见面,满园春色正浓,你想要走出来看一看吗?
渡源家大火那天,我平静地看着凄声尖叫的大家,他们四处奔逃想要躲避咒灵的攻击,然而因体力不支被咒灵拖拽吞入腹中。
除了那棵樱花树一切事物都被火舌吞噬,渡源崎月也染了满身的鲜红,他将溅在我脸上的鲜红擦去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我。
“从这里离开吧,白桜。”
渡源本家全员死亡,无一幸免,活下来的只有我这个来自旁系的渡源白桜。
他们在我面前凄惨死去,我的喜怒哀乐都随这场大火燃尽。那时的我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喜悦,只是内心平静面无表情地目视这一切。
大家互相折磨,活着、死去。
我手握着门把手调整面部表情,扬起合适的笑容打开门走向门外。
“早,白桜。”野蔷薇站在门外对我笑道,栗色的头发在晨光下灼灼生辉。
“早,野蔷薇。”我浅笑。
“刚刚五条老师发来消息说五条家那边突然有事,他不能来上课了,今早的课是另外的老师为我们上。”野蔷薇收起手里的手机。
“好的。”
她自然地牵起我的手:“那我们快走吧,其他老师可不像五条老师一样总爱迟到几分钟。”
“好。”我笑着回握她的手。
藤泽润一郎被安排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待着,和室里只有五条悟与松溪华。
“五条大人,如果白桜小姐想要恢复她的手您可以带她回到渡源家,渡源家有间密室,密室里的东西或许能帮助到她,只是可能没有诅咒转移仪式来得轻松。”
五条悟稍思:“嗯。”
松溪华说完这些后就告辞起身,将藤泽润一郎交给了五条悟后就离开了,也不多停留。
五条悟站起身,家仆上前询问怎么处置藤泽润一郎。
“就按照叛徒处置。”他这样说到,双手插兜离开屋宅准备去往高专。
“是。”家仆躬身应道,也转身离开向藤泽润一郎所在的房间里走去。
“明天就是交流会了,穿什么衣服好呢?京都的话……和服?还是高专的制服呢?”野蔷薇兴致盎然道。
“嗯?交流会的话高专的制服比较好?”我迟疑道。
为什么感觉野蔷薇是要去好好京都玩一场的模样?但是这次交流会不是就在我们这里举行吗?要不要提醒一下她?……但会不会是我的错觉?
“高专的制服比较方便,建议穿制服。”真希前辈道。
野蔷薇点点头,笑着应答:“嗯!”
“熊猫前辈,这次的交流会对方都有哪些人呀?”吉野向熊猫问到。
“我想想啊……”熊猫前辈回忆道,“有——二年级的禅院真依、三轮霞、究极机械丸,以及三年级的东堂葵、西宫桃和……加茂宪纪。”
熊猫前辈说到加茂宪纪的名字时瞧了我一眼将声音放轻了些,我疑惑望着它,随即想到是不是因为加茂鹤川。
“加茂家……”熊猫前辈挠挠头不知如何开口似的,“那个加茂鹤川……嗯……他们之前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吧?加茂宪纪来自加茂家,到时候我们会帮你好好教训教训他的。”
我浅笑:“前辈能想着我为我出气真的很令我高兴,不过——其实加茂宪纪曾经帮助过我,加茂家不是所有人都因加茂鹤川而有错,当初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好吧。”熊猫前辈想了想,又道,“那个加茂鹤川再次出现了吧?放心,有悟在,他会得到教训的。”
“嗯。”我笑应,“我也相信着五条老师。”
“明天你和吉野就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熊猫前辈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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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解释了对很多东西都不感兴趣的白桜为什么那天会跑去看和子,虽然言语上未表达出来,但是藤泽氏给白桜带来的影响蛮大的,她开始萌生一些意识,而后来和子教了她很多,她才明白很多东西,和子相当于她的母亲这样的身份了五条悟与白桜都在了解彼此的过去,我开始熬糖了,别急别急:D有时候打字很快,复查的时候又看漏了,就会出现错字……我准备和我的键盘打一架(??ì _ í??)
第44章 午饭时间
“是这样切的吗?”吉野向野蔷薇问到。
“对,小心别切到手了。”野蔷薇回。
“好。”吉野认真地盯着案板上的胡萝卜小心切着。
野蔷薇一只手握了一个汤勺一只手拿了一个锅盖,舀了一勺锅里的汤尝了一口点点头将盖子盖上。
真希前辈正效率很高地切着菜,刀工与她的体术一样出众,而狗卷前辈与熊猫前辈正在收拾长桌摆放碗筷与椅子,我与伏黑则是在默声洗菜。
“伏黑——你在家里一般会是谁做午饭呀?”我问道。
“大多是我的姐姐津美纪下厨,偶尔我也会帮忙……五条老师有空的时候也会下厨,但是很少。”他垂眸回道,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正清洗着橙红的胡萝卜。
水顺着他嫩白的肌肤滑下,他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如玉如脂,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
“伏黑的手很适合弹奏乐器。”我道。
他一顿:“嗯……”
“伏黑很小的时候就和津美纪住在一起了吗?”我只知道他九年前被五条老师带离禅院家,这事还是熊猫前辈无意间提及的。
他抬起头看向我,似有疑惑。
“这个问题是太冒犯了吗?抱歉。”
“不冒犯的。”他回,“只是白桜你很少主动问我这些关于我的事。”
我安静地听着。
他叹口气:“为什么你每次都会误解我。”
“呃……抱歉?”我迟疑道。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的。”他回视我的眼睛,直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冒犯到我,你主动问起我的事我感到很高兴。”
“好,我明白了。”我愣愣回道。
他与我对视,似还有什么想对我说,但最后又轻叹口气将视线收回。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再婚了,我也就跟着他一起去了津美纪的家。”他回道。
“原来是这样……伏黑的父亲是……?”
“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他淡声道,“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他了,早已忘记了他的长相。”
他微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他很早前就消失不见了,津美纪的母亲也是,说明我们二人已经没有用了,也不知道他们是跑到什么地方快活去了。”
他将手里的胡萝卜放进篮子里,道:“他连我性别都没弄清楚就给我取名为‘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