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老师与伏黑一身浴衣跟在我们身后几步之遥,野蔷薇、虎杖、吉野、熊猫前辈以及狗卷前辈也走在离我们不远处,他们几人一会儿不是买了棉花糖就是去玩了玩套圈,精力充沛无比。
这次没想到禅院真依也来了,她正一脸不高兴地走在唇角带笑的真希前辈的身侧。
“我原想在这个夏天结束后就离开的。”瑾川浅奈淡声开口。
我的目光从笑得开心的虎杖他们身上收了回来。
未等我回应,她自顾道:“其实按照一直以来的流程与安排,继藤泽家献上一位新娘后,下一位是我们瑾川家履行约定,不过不是我的姐姐瑾川和子去渡源家,而是我,本该是我,可我的姐姐代替了我提前进入了渡源家。”
“将和子姐送出家门的那天,我躲在门后不敢对她说声再见,大人们告诉我,我该庆幸,如果没有了和子姐,便是我去遭罪。”
“每一位去了渡源家的女孩都会受到四部本家的关注,上一位藤泽氏死得凄惨,我第一次听到她的遭遇时吓得一夜未睡,忧惧着想不明白为什么厄运将降临在我的身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四部要受到渡源家这样的对待。”
“或许我们的祖辈对渡源家做了很过分的事,世世代代都在赎罪,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罪过要如此多的人献出他们的生命不停地去洗清身上的罪孽?祖辈曾犯下的罪过,后代也有错吗?”
“我原想不明白,但后来想到和子姐离开后我们把怒意抛在你的身上诅咒着你,也就想通了不少,要求着他人的宽恕,自己却做不到,我们有够蛮不讲理的。”
“看来我们四部的祖辈真的做了罪无可恕的事,滔天大罪。”她语气平淡,带着细微的倦意,“也不知现在的我们是否已经赎完罪,还是说要我们四部所有人都死去才算结束。”
我不知渡源的具体过往,无法替祂说出原谅,只能沉默不语。
被自己庇佑的人害死,身躯被残忍对待,灵魂永受束缚,光是这简短几句就无法让人能说出原谅二字。
可这样的事与四部的后代无关,起码那些死去的女孩不是所有人都有罪,譬如藤泽千夜,又譬如瑾川和子,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以旁观者的角度无法说清这些,到底还是要真正经历过一切的当局者自己决定原谅与否。
瑾川浅奈叹笑一声:“我不打算离开了,纵使这个世界无聊透顶,我还是决定好好地活下去,抛开过去,不惧将来,只活在当下。”
她停下脚步,双手交叠于腿前,向我弯下腰。
“一直以来我都很抱歉,对不起,白桜。”
我平静地看着她,她真的变了不少,或者说她终于在我面前展露了她真实的模样。
她说,家中长辈将一切的过错归结于我,一如渡源家里的长辈向我灌输我一切的悲剧来自于不被五条老师选择的那年。
我们似乎都犯了错。
“没关系。”我回道,“你并没有对我做过很过分的事。”
“可我曾用最尖锐的言语伤过你。”
“没关系的啦。”我轻松道,“言语的确能在无形之中伤到人,可我并不在乎,怨恨也罢,感谢也罢,我其实都挺无所谓的。”
她犹豫地看着我:“真的吗?”
“真的。”我浅笑道,“要是我轻易就被打击到了,那我现在就无法站在这里了。”
“……嗯。”
“好了好了,浅奈妹妹快直起腰吧。”
“我、我才不是什么浅奈妹妹!”她反应过来气鼓鼓道,恍惚间我又回到幼年时逗她玩的时候。
“浅奈妹妹的眼圈怎么红啦?是感动得快哭了吗?”
“都说了不要叫我浅奈妹妹!还有我才没有哭!”
“诶——可是浅奈妹妹的眼睛里都有泪花了诶。”
“渡源白桜!”她气得直跺脚,“不要叫我浅奈妹妹!”
她气鼓鼓的样子像是嘴巴里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我噗嗤一笑。
“果然你这家伙本性恶劣。”
我对她眨眨眼,故意疑惑不解地说了一句:“嗯?浅奈妹妹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她哼气着,揽住我的手快步往前走。
“听不懂就惩罚你陪我玩,不然我就哭着给和子姐告状,说你欺负我,到时候让她到你梦里教训你!”
“好吧。”
她牵着我的手快步向前走,路过一个又一个热闹的小摊。
我瞧见有人在玩捞金鱼,失败了好几次仍然没放弃还在尝试,瞧见有人拿着苹果糖,嘴角沾上了糖浆,还瞧见许多的人站在大树下挂上他们手中的绘马,向神明许愿祈福。
人间正是一派祥和。
暖风拂过,绘马轻撞,风铃清响,红黄灯笼间我透过幢幢人影瞧见带着墨镜的五条老师正看向我。
他个子很高,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找到他,一身暗色和服,偏生头发是素白,像白雪凝成一般,夜晚的灯光在他浓黑墨镜上跃动,那双苍蓝眼眸正注视着我。
装纳记忆的玻璃瓶破碎开来,我恍惚间回忆起来了那段被我遗忘掉的过去。
我曾在某个夏日祭典走丢过,那是我的第二次迷路。
年幼的我坐在挂满绘马的巨树下,身旁不远处正是挂满了风铃的地方,夏风吹过激起一片清脆声响。
我们曾见过一面,那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夏日祭上人来人往,我远远瞧见一位白发青年,他个子很高站在人群里很惹眼,大晚上还带着墨镜,也很奇怪。
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不知为何我会在见到了他的第一眼就想到了离别,又像是经年未见的熟人,我不小心与他走散了,而今终于得到一见。
灵魂里的哀泣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像是浪潮一般,一下子扑打在我的身上,恨不得让我成为溺水之人。
我们曾见过一面吗?
那时的我这样想到。
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心里仿佛有道声音在说请离开他,不要与他有交际。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向我这个方向走来,我清楚感觉到心脏砰砰直跳。
世间再多么剔透的琉璃都没有他墨镜下的那双苍蓝眼眸好看,像是一望无垠的天空。
但他不是走向我,而是向在我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走去。
我和他素昧平生,他又怎么会是向我走来。
他身侧跟着一个黑发小男孩,小男孩面无表情,翘起的头发像海胆似的。
不知怎么我希望那位看起来兴致缺缺的男孩得到幸福,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这也是很奇怪的感觉。
我的注意力没有过多放在小男孩身上,很快又移回青年的身上。
青年唇角上扬着对那位小女孩说到:“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声线华丽,本携着天生的漠然,却又玩世不恭极了。
他找到了迷路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不是我。
我沉默着收回视线,目光低垂。
“五条先生。”女孩高兴地走上前,“抱歉,我迷路了。”
“没关系,我能找到津美纪的。”
“嗯!”小女孩高兴道。
三人逐渐离我远去,我站在灯火阑珊处等待来找我的人。
我等了很久很久,从热闹喧嚣等到人影稀疏,最后在我快要放弃等待决定自己踏上回家的路之时一个人来到我面前。
“要我帮你回家吗?”
一位青年对我说到,他有一头黑色中长发,眼下一颗与我一模一样的黑色泪痣。
他似乎认不得我,但我认得他,加茂鹤川,我曾在某场宴会上匆匆一瞥,见到过他。
“你可以帮我联系家里人吗?”
“好。”青年应下又对我道,“你似乎认识我?”
“嗯。”
他温笑着:“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加茂鹤川。”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渡源白桜。”
“渡源白桜,很好听的名字。”
他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有足够的分寸而避免让我感到不适。
年幼的我因他的帮助安然无恙地被家里人找回,不过,一回到家的我大病了一场,将夏日祭典上的记忆丢失,如今才回忆起来。
我收回视线,再次低垂眼眸。
心里有无数的声音在不停地对我说离开五条老师,也不知命运之神想要告诫我什么。
当初,我与他互不认识,他的所做所为没有任何的错,甚至可以说是很正常,只是我心里还是有细微的失落。
大概就是那种不被选择的失落。
五条老师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我的理智这样告诉我。
初见时,他不认识我,找回走丢的津美纪后带着她离开,无可厚非。
我十二岁那年,他仍旧不认识我,没有来与我见上一面,无可厚非。
而今,我十六岁,孤儿院的咒灵身上拥有渡源家的诅咒,外泄带来的危害极大,祓除起来也甚为麻烦,让我收下,无可厚非。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我在追求着他对我的偏爱,来自于他的偏爱,能证明他对我偏爱的证据。
“怎么了?”瑾川浅奈在我身旁问到。
“没什么,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了。”
“好。”
“我看你的同伴,那位叫野蔷薇的是吗?她那边挺有趣的,我打算去看看,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好。”
瑾川浅奈很快离开,我舒口气,想了想又向海边走去,没有回头去看五条老师。
海边的人也不少,只是没有长街上的那么多。
我走过笑声飘荡的人群,路过嬉闹的孩童,经过携手同行的情侣,瞧见白发苍苍支着拐杖慢慢与老伴向我身后最热闹处走去。
我处在喧闹人群之中,只是这些人世间的烟火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在这些我路过的人群里,我只是他们故事里的路人甲乙丙丁。
我走过桥来到海边,望着一层一层扑来的海潮,驻足停留抬头观赏着夜空中一个接一个的烟火带着绚烂的光冲向高空炸开而后消逝落下。
还未抬脚向海滩上走去,一个声音止住了我的脚步。
“你是要离开我吗,白桜?”
我回头看着他,夜空中又炸开绚烂的烟花,照亮着在暗光中的我和他。
“五条老师。”我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后来还是回道,“没有的,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在某个夏日祭典上,我们遇到过吧?”
他这是回忆起来了吗?
“那个时候你还很小。”
“我现在也很小。”
“你是要离开我吗,白桜?”
我抬头去看烟花,浅声道:“五条老师,也许我们并不合适。”
我与他一次又一次错过,初遇时,夏日祭典上的擦肩而过,宴会上,一墙之隔,各自向自己所要去的方向走去,十二岁时,他避而不见,如今,若非我一时好奇,也不会来到高专见到他。
大抵是我不该与他相遇。
“为什么会这样说?年龄还是其他什么?”他走到我身旁认真问到,见我没回答,他牵起我的手,我刚想抽回手,但是在那双苍蓝眼眸的注视下还是停顿了。
“你要离开我吗,白桜?”他再次问到。
我将目光从他苍蓝眼眸移开,低下头,被握着的那双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你要离开我吗,白桜?”
他弯下腰,故意似的凑到我眼前,让我与他对上视线。
“我、我们不太合适。”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诶,是在说不离开吗?好的好的。”
“我说我们不太合适。”
“什么?永远不离开我?没想到白桜你会那么想,好,我也永远不离开你。”他将墨镜往下一拉,故意露出他的眼睛,开心笑道。
“我没有这样说。”
“我听不见你在讲什么诶,要不——”他悄声在我耳边说完后半句话,身着浴衣的他这个姿势让我更加清楚看见他修长的脖颈。
肌肤白皙光滑,他着实深受造物主的偏爱。
“我才不要!”我双颊一热抬手捂住他嘴角上扬的双唇,“过分,恶劣!”
我今天才深刻感受到为什么周围人会说他性格实在糟糕。
他的呼吸扑在我的手上,笑意一点儿都没被止住,我缩回手。
“你已经选择了我,就不可以将我抛下,要是你随随便便就离开了我,我一定会……”他嗓音低沉,没再继续说下去。
“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的啦。”
“真的吗?”
“真的喔。”
感觉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白桜。”
“嗯?”
还未等我说完,柔软覆了上来,烟花绽放声中我脑中一片空白,这一次我能很清晰地瞧见他根根分明的白色眼睫,浓密卷翘,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的皮肤光滑无任何的瑕疵。
这一次他不像上次那样带着横冲直撞的意味,熟练了许多,舌苔滑过尖牙带着丝丝的痒意。
我回过神推开他:“你你你……”
“嗯?”他歪头不解,唇角带笑。
“我我我……”
他双眼含笑地看着我。
“上次……牙齿撞得我有点疼……”我胡乱说到。
“之后就不会了。”他笑得灿烂,那两颗犬牙落入我的视线。
“我——”
又一声烟花绽放的声响,我的话语彻底被堵了回去。
我已无法再去欣赏那极致绚烂的烟花,眼前只有一位恶劣至极的人。
“白桜,和我在一起吧。”
他语气难得正经。
他身后是热闹的人群,我身后则冷清无比,他在向我邀请着踏入他的世界,那个世界有光,有热闹,有无数的善意,最重要的还有他。
“好。”我还是妥协了,“不可以反悔。”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白桜要是答应了就不可以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