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次辅先前被太子抄了家,可是今年秋天,却又被人翻案了。太子奉了皇帝的旨意抄家,可其实林次辅虽然刚愎自用,却也是个直臣诤臣,先前是弹劾孙家的主力,孙贵妃一怒之下,在皇帝耳畔吹了许多的枕头风,皇帝便叫太子去抄林家。
而今林家也算是太子妃的母族,太子自然会看在华柔止的面子上出手去捞一手林家的顶梁柱。
除了林家,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人,来笑眯眯地同华柔止交谈。
柔止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是有些弄不清自己的辈分了。好不容易看见个熟人,她顿时松了口气,喊道:“高阳公主。”
文宜婉走过来,见着太液池边熙熙攘攘的,顿时有些疑惑:“宫人说孙贵妃起宴,召我相陪,这也就罢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柔止一怔:“不是说,为温老将军庆功么?”
“父皇都病得起不来身,”文宜婉皱了皱眉,“我今早想去给他请安,都被孙贵妃的人拦了下来,说是父皇自昨晚起都在昏睡,如此怎么能庆功?好歹也要等父皇好一些了才是。”
柔止心下有些不安,忽地便说:“那你几日没见陛下了?”
“也就是从昨夜起,”文宜婉道,“我本来也有些奇怪,今早想去同皇兄问问父皇到底如何了,可是他率人去城外迎舅祖父了,我没见到他的人。”
柔止顿时有些不安。
她算来得早的,如今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女眷涌入宫中来。宴会所在之地是太液池畔,而今秋日,放眼可见蒹葭苍苍,廊榭曲折,横越水面,许是未免有人不甚落水,每隔数步,便有卫兵站岗。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个荒唐的猜测。
这不像是要举办宴席,反倒是请君入瓮。
她扭头便要走,却被人叫住了。
“华四姑娘,”孙贵妃笑了笑,在她后头问,“你要去哪儿?”
柔止道:“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家去休息一番。”
孙贵妃瞧着有些憔悴。她本来的确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若不是生得美,也不会从先皇后的侍婢变成如今掌管后宫、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的贵妃娘娘。可如今她瞧着却很是疲惫,也不知道是因为侍疾的缘故,还是有其他原因。
她平日里还是很爱穿得鲜妍明媚的,如今却是一身素色,同一众梳云掠月、韶颜稚齿来赴宴的女眷们,好似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你是未来的太子妃,这等重要的场合,怎么可以不出席?”
所有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身边的女眷们骚动起来,彼此之间窃窃私语一阵,也有胆小慌乱的,脱口道:“这是要做什么!”
有人要往外跑,却很快就被拦了回来。孙贵妃皱眉,挥了挥手,便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卫兵上前来,拖了那意图逃跑的女子离场。她身边有人去拦,却三两下被卫兵推倒在地,昔日一个个尊贵无匹的贵妇人们,而今却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孙绿竹!你这个贱婢,你要把我的女儿怎么样?——”
孙贵妃眼神一冷。
她一字一句地道:“太子在去往京郊途中遇刺身亡,皇上病重,拟旨传位于九皇子,封本宫为太后。诸位好生地待着,等前头改朝换代罢了,自然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家。”
她们……居然都是人质!
“孙绿竹!”
忽地有一妇人爆喝而起,怒道,“你这贱婢,你是要造反!”
孙绿竹闻声望去,瞳孔微缩。柔止也看过去,见说话的正是许国公夫人,许修明的母亲,文琢光的舅母。
许国公夫人面容柔美,可说出的话却犹如刀剑般铿锵,她也的确能够骂孙绿竹。
昔年孙绿竹还是个与兄长四处流浪的小丫头的时候,是孝懿皇后把她捡回家里,教她读书识字,最后甚至进宫也带了她。而许国公夫人当时作为一家主母,要不是由她在,孙绿竹早就饿死在多年前了……
孙贵妃半晌,冷笑了一声:“许夫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罢,望着许夫人的眼神渐渐冰寒。
柔止见状不对,连忙站了出去,看着孙贵妃道:“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孙贵妃,你本来已是后宫位分最高的女人,又何必掺和进男人们的斗争?”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摆手,示意一侧的余燕雪上前去,将许夫人拉下。许夫人乃是将门虎女,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肠子,听见孙绿竹说太子遇刺,俨然怒极,可柔止却知道文琢光必定没死。
要是他死了,照孙家人的行事作风,这里头与孙家不对付的人家早就被杀了,哪里还会留着她们做人质。
文琢光必定没死,却也许是被困住了。
柔止对他很有信心。
她如今想的,乃是如何在孙贵妃跟前护住许夫人,于是趁着孙贵妃沉默,又反问说:“杀人的是你侄子,私开盐矿的是你兄长,你得陛下眷顾,等九皇子封王,就能够安安心心地离开皇宫,随同他前往封地……你又为何要反?”
她平日里瞧着柔柔弱弱,可在这等场合之下,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沉着。孙绿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又像是哑然。她冷笑说:“眷顾?——你真以为我得陛下眷顾?”
柔止心下一沉。
虽然她也并不喜欢皇帝,可是听如今孙绿竹的话,只怕文琢光遇刺身亡是假,可皇帝病重却是真。皇帝身边有金吾卫,可如今金吾卫的人显然是被把控在了孙贵妃手中,不然以孙贵妃一人能耐,如何能在太液池旁布置下层层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