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方起,她青丝散落,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的却也是举世罕见的冰玉簪,鬓角暗暗垂下两缕流苏,她纤长的睫毛抬起,一双潋滟的眸子正盯着下头跪着的人。
华柔嘉早就知道她生得美,可她心里头,华柔止还是昔日在宣宁府那个任由自己欺侮的小妹妹。倘或华柔止处处不如她就算了,可偏偏她什么都比她好……甚至连嫁的人都高了自己一头!她处处掐尖要强,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她剑走偏锋,竟然入了歧途……
而今她跌落尘埃,华柔止却叫人簇拥在云端……二人早是天壤之别!
华柔嘉崩溃大哭起来,磕头道:“四妹妹,先前是我鬼迷心窍了,你是最好性子的人,你就再饶过我一回罢!”
柔止却摇了摇头,说:“你不是鬼迷心窍,你向来就是个恶毒的人。”
她十岁不到的时候,就喜欢抢小柔止的衣裳首饰,只要能把小柔止欺负哭,她便高兴。她仗着老太太宠溺,向来把自己视作众人的中心,谁不顺她的意,她就要为难谁。
若说这只是幼童娇纵也便罢了。可后来,她放着林氏给她挑的清贵人家不要,非要贪图孙家的富贵,孙家草菅人命,她反倒埋怨旁人揭露此事……乃至后来,孙家谋逆,她却以为这是个攀附的良机,甚至不惜用自己堂弟的性命来威胁柔止。
这又怎么能说鬼迷心窍呢?她的心里只有利益,只有自己,视礼仪亲情为无物,怎么到了落败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华柔止是她的妹妹?
华柔嘉浑身胆寒,她已经听不见柔止在说什么了,她如今浑身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柔止看着她眼中情态,摇了摇头,对着一侧的观棋道:“观棋,劳烦你替我走一遭,将华柔嘉送回华府,交给她的父母。”
新帝上任,乃是一番铁血手段,与孙党一起掺和进谋逆的人家,虽不至于诛灭九族,可夷三族却是逃不开的。华家身份特殊,文琢光自然会网开一面,只死华柔嘉一人,应当是最大的体面了。
华柔嘉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这向来心软的小妹妹如今居然这般狠心。她歇斯底里地道:“你不能不管我!我是你的姐姐!”
然而华柔止并没有理会她,她冷漠地撇开了脸,边上的宫女会意,冲着观棋挥了挥手,意思是姑娘不想见她,观棋便将人拖了下去。
华柔嘉心下忽地有些喜悦……难道是,华柔止放过了自己么?
她询问观棋,可观棋却是古怪地笑了笑,只是道:“三姑娘,您的父母还在家中等您了,您先回去吧。”
华柔嘉只以为是柔止不欲要自己的性命……如此,流放也是好的!
她浑浑噩噩地回了府中,才一照面,杨氏便抱着她痛哭。华柔嘉扑进母亲怀里,大哭道:“阿娘,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杨氏心如刀绞,望着女儿憔悴的脸,她颤声说:“柔嘉,你……你要原谅阿娘。”
华柔嘉还没回过神来,杨氏便退出了她的屋子,两名眼生的婆子走了进来。
她们一人拿着白绫,一人手中的托盘中则装有鸩酒。
屋外,杨氏听着女儿凄厉的叫喊,身子发颤,良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扭头离去。
新帝看在柔止的份上,饶过了他们长房,可华庭被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而杨氏与华庭的长子华江沅,去岁才中了举人。华江沅的前途才是他们长房的希望,华柔嘉必定不能留下来。
她不是只有华柔嘉一个女儿……华家长房,不是只有华柔嘉一个孩子啊!
……
是夜,柔止在临入睡之际,见到了皇帝。
她才沐浴罢,宫女们细心,给她拿了十余种泡澡的花油过来,柔止最后挑玉兰花油,泡了澡,晾干了头发,整个人香香软软的。文琢光揽她入怀,亲了亲她,问她:“今日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他其实知道,这会儿他该把柔止放回家去。
可是变故才过,他在前朝忙得昏天黑地,心里颇有些私心,想要见着小姑娘在宫室内等自己归来。柔止也确实没有想到要回家去,乖乖地在寝殿内等着他。
于是柔止便掰着手指数给他听,“今日姐姐们陪我玩了翻花绳、踢毽子,吃了枣泥山药糕、玫瑰花露、糖蒸酥酪……”
文琢光越听越不对劲,抬手捏住她的脸,冷冷淡淡地垂下眼去,问她:“还有呢?”
柔止努力地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说:“还有试了不少新衣裳!”
文琢光:“……”
有时候他真想要敲开这个小姑娘的脑袋看看,她的脑子是不是只有核桃大。
不过人是他宠出来的,最后他也只能无奈地笑,说:“好罢,那你最喜欢哪一样,回头同她们说就是,她们会记下的。”
柔止弯起眼睛,一口亲到他唇上,软绵绵地道:“我最喜欢哥哥!”
文琢光呼吸一窒,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小姑娘耍了。他无奈地揉揉她软乎乎的脸颊,低头去亲她,加深了这个黏黏糊糊的吻。
柔止则迷迷糊糊地攀上他颈侧,文琢光捏一捏她的脖颈往下,手心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