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忽然叹了声,道:“不如我与你爹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相逼,也不用想那么多曲折。”
母子俩灯下对视而叹,都嫌顾宣太过迂腐,分明只要他同意退婚,便是皆大欢喜。
眨眼又过两日,萧决那日受伤回东宫,把十五吓得一惊一乍,还惊动了皇后。萧决说是在刑部受的伤,敷衍过去。
今日天气阴沉,不见日光,他刚从刑部回来,仍旧一无所获,连刑部那些人都有些怨怼,很想快些解决这案子。
萧决只觉他们腐朽,都是为官之人,分明事有蹊跷,却只想着结案应付,何来为官之道?
可这朝局早就如此,好像人人都只想敷衍了事,百姓也只要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只要不动荡,谁也不愿意计较太多。
大梁开国已四百年,早就积弊成灾,积重难返。可那日那士子当街拦住淳安帝马车之时的悲痛欲绝,尚历历在目。这么多年科举考试,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不公正之事,没被查出来是不是都被掩饰过去。
不止大梁如此,与大梁相邻的几国,未尝比大梁好多少。
萧决不知自己该不该妥协,他明白淳安帝的意思,让他处理了这件事,从此获得士子爱戴,日后对他做皇帝自然有好处。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额角微跳,今日晌午,他还见了一趟淳安帝。大抵是有人催到淳安帝那儿去,要他快些结案。淳安帝暗示他,萧决未置可否。
烦闷之际,不知为何想起陈嫣。
她的生活简单快乐,吃睡玩乐,令人羡慕。难怪与她待在一处,也觉轻松。
人仿佛回归到最本真的状态。
萧决一顿,忽地想见一见她。不知她喜不喜欢那簪子,有没有好好注意身边人,没有被人欺负了去吧?
正犹豫着,十五忽然从外头冲进来,嘴角咧到太阳穴,“殿下,您瞧是谁来了?”
萧决一愣,起身出门,远远看见太玄子立在宫门之下。他连忙上前迎接,“师父怎么来得这么快?”
太玄子一身藏青色道袍,衣袖飘飞,胡子很长,很有仙风道骨之质。若说他是正阳宫宫主,一看便知令人信服。
——但那只是表面而已。
十五迎着太玄子进来,又打发人去请皇后。太玄子手上有皇帝御赐的玉令一枚,随时可以进宫,畅通无阻。萧决请他进来,还未来得及寒暄,太玄子一进门,见没有生人,一下原形毕露,往身后的罗汉床上一坐,双腿敞着,手中拂尘往十五手上一扔,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气质。
“小十五,快给师父上点好酒好菜吧。师父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可累死了。你们是不知道,我路上还遇见……”
尽管已经见过很多次,可每次见到太玄子如此,十五还是忍不住嘴角抽动。
相较之下,萧决面不改色。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便羡慕太玄子的狂放不羁。
太玄子将袖子一撸,滔滔不绝地讲起他这一路上的经历,“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跌宕起伏,你们知道吧。”
十五时常怀疑,太玄子能当上正阳宫宫主一定是靠后门。他嘟囔了句,将太玄子的拂尘仔细放好,出门命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萧决在一侧站定,一言未发。
太玄子连珠炮式地说了好长一段,抽空瞥他一眼,夸道:“你沉稳多了。”
萧决轻压下颌,道:“师父谬赞。”
太玄子道:“听你母后说,你已经一年未曾发病,这是好事,可以继续保持。”
萧决默然站定,又听太玄子嘶了声,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道:“出息了,决儿。不过怎么没听你母后说起?你何时破的身?”
萧决眼皮一跳,身后传来脚步声,皇后正听见这一句,听得不真切,问道:“什么出息?”
萧决赶紧将话题带过去,“母后来了,没什么,儿臣正和师父说起这一路上的经历。”
太玄子瞥他一眼,看出了他不愿多说的意图,倒没戳穿。
“是啊,这一路上可真是波澜壮阔,娘娘。”
皇后与太玄子自少时相识,有些情分,后来太玄子于正阳宫出家,许多年未见,直到后来因为萧决再次相见。
这会儿不方便说太多,皇后只与他寒暄几句,使了个眼色。待有人进来时,太玄子又已经恢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十五默默与萧决说起:“大师他为何要人前一套,人后却是另一套呢?”
太玄子取过拂尘,在他头上轻敲一下,“因为这样能骗到信士。世人大多眼拙,本尊也没法子。”
作者有话说:
没有侮辱道教的意思,如有冒犯,先说对不起。
没有认真了解过道教,但感觉道教的宗旨就是比较潇洒,活得快乐那种。
◎最新评论:
【道教信奉无为而治,简单来说就是随性自然。】
【我上不管天,下不管地,中间也不管空气,只管用地雷埋了你!】
【哈哈哈哈哈怎么看出来破身的啊】
【所以男主和女主是真的do过了吗】
【女主后面能恢复正常吗?】
【啊啊啊啊加更】
【ε=ε=ε=(◇)】
【撒花】
【在线求更~】
【师傅厉害啊】
【哦豁 加油】
【哦豁,被看出来了】
【
-完-
第22章
◎想见她,送平安符。◎
十五哦了声,知道自己错了,并不反驳。太玄子德高望重,深受淳安帝敬重,他回来的消息瞒不住,才进萧决宫门,已经传遍整个皇宫。
淳安帝也很快差人过来请他一叙。
太玄子在萧决宫中用过饭,收拾一番,与淳安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过去。皇后与萧决目送他离开,皇后叹了声,见着太玄子之后,她心中安稳不少。
这些年,太玄子于她而言,简直像一颗定心丸。
萧决却心不在焉,他不知晓方才那话皇后听见多少,又是否会起疑。他觑着皇后脸色,很怕她会问一句。
但皇后没有,只是说晚些时候再请太玄子与他一起过去。兹事体大,萧决也明白,倘若这事被人捅出去,必定闹起腥风血雨。
储君之位,历来围绕的争斗还少吗?
-
太玄子跟着淳安帝身边的禄安往宴清宫去,途中遇上钟贵妃玉驾。钟贵妃颜色艳丽,当年以艳绝后宫闻名,更是凭借此一度与皇后几乎平起平坐。
这些年钟贵妃年纪渐大,不复从前美貌,也不复从前恩宠,但仍在宫中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后宫除去皇后,便数钟贵妃最大。
禄安恭敬行礼,陪着笑恭维:“贵妃娘娘今儿有闲心出来逛逛?”
钟贵妃淡淡一笑,笑容未至眼底,这些年她和皇后斗得死去活来,事事都要争先,可偏偏总被她压一头。
家世压一头,她是护国将军之女,护国将军功勋累累,威望极高,可她钟静微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女儿,自幼读圣贤书,学礼乐骑射,又哪里比不上她?
容貌压一头,皇后以端庄婉丽闻名,可她钟静微也是人间富贵花,艳绝无双,可因她美艳,总被人说妖媚惑主,却都夸皇后贤德。
连儿子也被她压一头,自幼她逼着三皇子读书骑射,可总比不上萧决。钟静微冷眼觑向太玄子,甚至于皇后和太玄子也关系极好,而皇帝又重视道教,几次夸她。
钟贵妃看着眼前这个胡子发白的道人,他竟连个像样的礼也不给她行?难道就仗着他是赵紫英的人?
钟贵妃心中不忿,可太玄子身份尊贵,她不好发作,只好忍下,叫人掉头让路。
待太玄子走后,钟贵妃看着他们背影,暗暗掐着手心,总有一日,她要把皇后和太子一起踩在脚下。
淳安帝许久没见太玄子,态度热络,问起他一路上经历,又问他怎么忽然进宫。太玄子不可能将皇后说出,只说是许久未见萧决,有些想念。
提起萧决,淳安帝有些苦恼,似乎难以启齿道:“玄大师,说起决儿,您可否给他算一卦,他的婚事……到底缘分到了没有?”
太玄子想起今日所见,失笑点头,装模作样掐指,告诉淳安帝:“快了,已经在路上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来了。”
淳安帝信他所说,心中稍安,又与他说起旁的事。这一留,就留到了夜里。
太玄子是萧决之师,从前便住在东宫,如今自然也一样。萧决命人收拾出他的房间,太玄子回来时,萧决还未睡下。
因为太玄子的到来,他要去陈嫣的计划搁置。其实看也可以,不看也可,只是总觉得心中像投石一块,不甚安稳。
他犹豫片刻,还是想去看看她。
只是刚出门,便和太玄子遥遥相望。太玄子手中执一青玉盅,正在屋脊上坐着喝酒。
萧决有些尴尬,太玄子仰头饮一口酒,大方问他:“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萧决嗯了声,飞身上屋顶,在太玄子身边站定。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太玄子亲近程度,比皇后更甚。
萧决沉默而立,并不说话。
太玄子问:“既然要出门,怎么还不走?”
萧决闷闷开口:“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太玄子哦了声,“见她?想见就去啊。”
萧决推辞:“可我不能光明正大去,夜闯女子闺房,不好。”
“有何不好?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萧决语塞,“可……她有婚约在身。”
太玄子挑眉,转头看身侧的颀长身影,“那又如何?即便她成婚了,也能和离不是?还是说,你计较这些?”
“不是。”他极快否认,又搬出新的理由,“师父也清楚,我的病……”很可怕。
他随时有可能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疯子,像个定时炸弹一般,这种潜在的风险实在太可怕了。
那些理由都不是理由,这一条,才是正儿八经的理由。他怕极了,他怕自己有一日醒过来,自己手里却沾着枕边人的血。
尽管他时刻提醒自己,需要自持,需要冷静,但这种事早发生过,并不能为他的意志所改。
甚至于,他前两日还差点伤到她。
萧决眸色微沉,眼神中浮现出些许茫然与惶恐不安。就算世人不知,就算极力掩饰,也无法说服自己。
太玄子答非所问:“你想见她吗?”
萧决沉默,想。想看她莹润的眼眸,看她吹弹可破的脸颊,和天真烂漫的笑容,还想牵一牵她的手。也想问问她,簪子喜欢吗?
太玄子忽地笑了,“借口越多,说明你越想去做这件事。去吧,你们哪,总是思前想后,人生苦短,你在这里再耽搁片刻,就少了片刻见她的时间。”
萧决愣愣伫立片刻,飞身出了屋檐,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已经忘了自己第几次打破自己的话,借着夜色做掩,轻车熟路闯进她房中。影子被檐下风灯的微弱灯光拉得很长,他慢慢走近,靠近那张拔步床。
陈嫣已经睡着,睡颜娇憨,半截脚背从薄被里探出来。萧决神色渐渐柔软,在床侧坐下,目光瞥过那盆鹤望兰,伸手拨弄叶子。
早知道就早点来,大概还能与她说两句话。
萧决无声叹息,在她床边静坐,脑子里却想,那日鬼鬼祟祟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他得回去让十五查查。
萧决坐了会儿,起身欲走,想起什么,又从袖中拿出一枚平安符,放在她枕边,这才离开。平安符是白日太玄子给他的,每一回太玄子来,都要给他好些平安符,让他拿去送亲朋好友,赏赐旁人都可。
好好的开过光的平安符,搞得像个市井摊贩的劣质商品,效果实在令人不敢相信。但不管能不能,总归是好的寓意。
萧决如来时一般,影子消失在灯下。只剩下一盏风灯,被晚风吹得轻晃。
-
陈嫣一觉睡醒,惊呼出声,看见枕边那个平安符。春桃见怪不怪,也不认真听,只哄她说,大抵是她自己忘了从哪儿找出来的。
今日春桃心情不佳,耐心也告罄,哄得敷衍。早上她去领院儿里的分例,没想到遇上幽兰院的丫头,起了争执,春桃吃了大亏,心中憋闷。幽兰院是顾宣新纳的小妾兰姨娘的院子,老爷与夫人翻脸也要纳妾,可见宠爱,伺候她的下人当然也跟着狐假虎威。
春桃看了眼陈嫣,有些恨铁不成钢。陈嫣很得老爷宠爱,可不受夫人待见,也不会为她们撑腰。
近来府里乱成一锅粥,也就她还能悠闲自在地玩耍。
春桃叹了声,将糕点给她摆上,便去院子里干活。才说着,便听见兰姨娘过来的消息。
杨嬷嬷虽不知兰姨娘过来做什么,但毕竟是老爷的妾室,也不能怠慢,便命人请她进来。兰姨娘带了些糕点,满面笑容,她姿色上佳,又知情解意,这才赢得顾宣的心。
兰姨娘自小被人贩子拐走,几经发卖,自幼吃过不少苦。唯一的愿望便是不再吃苦,可做奴婢总是要吃苦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做主子。
那日顾宣心烦,又喝了些酒,她瞅准了机会,劝解顾宣,这才有了今日。早上听说自己的丫鬟与陈嫣的丫鬟起了争执,她知道顾宣疼爱陈嫣,肯定不能得罪她身边的人。
何况何氏正是因为陈嫣与顾宣争吵,她更要转股机会,站在陈嫣这边,也站在顾宣一边。
兰姨娘语气轻柔,与陈嫣相处和谐,又让丫鬟向春桃赔罪。
一番举动,得了不少好感。
陈嫣更是喜欢她,下午便主动去找她玩。顾宣来时,见陈嫣在,对兰姨娘好感更甚。
“嫣嫣,过来舅舅这儿,舅舅有话和你说。你不是喜欢神仙吗?明日太玄子大师在玄晶台开坛算卦,舅舅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啊!”陈嫣眼前一亮,她总觉得世上是有神仙的。
顾宣笑了笑,摸她的头,让她下去自己玩。
第二日辰时,顾宣亲自带陈嫣去了玄晶台。
玄晶台是淳安帝特意为太玄子所设,只有他能去,每一回太玄子来京城,都要在玄晶台上为人算卦。以前不是免费,一卦百两,得来的钱便捐给京中的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