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决虽然也有很凶的时候,可也有特别好的时候,但是比起来,熙表哥从来不会很凶,但也不会待她很亲近,好像总是隔着一层。她感觉得出来。
陈嫣抬头,看了眼外头时辰,阳光刚照进院子里,映出丛丛树影,树影刚好落在院门口。院门关着,从她这里看去,倘若有人来,她一眼就能看见。
她就这样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期待着……
从树影婆娑,到日影西沉,从雕花窗格里吹来的风从凉爽变作闷热。
到了上灯的时候,春桃领着丫鬟们踩着暮色进来点灯。春桃拿下灯架上的硬纱灯罩,吹灭火折子,回头看了眼整个人恹恹趴在窗台上的陈嫣。
“小姐,夜里蚊虫多,该合窗了,要不等会儿您又要被蚊子追着咬了。”虽说熏了驱蚊香草,可若不注意,陈嫣还是要受罪。
春桃说着,走近她身侧,将窗合上。
陈嫣有气无力哎了声,“别……”
春桃不理她,她虽是下人,名义上伺候她,处处得顺她的意,但许多时候并不听她的。只因她心智不全,时常调皮。
也不知道她今日又发哪门子癔症,在这儿坐了一整日,问她又不说,连叫她吃饭,她都说不吃。左右这几日老爷也顾不上,春桃索性随她折腾去。
眼看着都这个时辰,春桃有些不耐地劝了句:“小姐该用晚食了,用完晚食奴婢们伺候小姐沐浴更衣,便该睡了。”
陈嫣后脑勺对着春桃,也不知听见没有。
伺候陈嫣还算件轻松的差事,大多时候只需要哄着她。但偶尔碰上她发癔症,便不好处理。
哄也哄不住,还总要哭一番。
“小姐?您听见了没有?”春桃耐心性子又问了句。
陈嫣转过头来,却已经双眸盛满泪,春桃一愣,她已经哭起来。
春桃只得又哄她,“我的好小姐,您别哭啊。您是不想用晚食,还是不想沐浴更衣?您告诉春桃?”
陈嫣只一个劲儿哭,哭得梨花带雨,抽噎不止。
这幅样子,若是杨嬷嬷看见,一定又要训斥她。春桃有些着急,“小姐,您怎么了?哪儿不高兴?您告诉奴婢。”
陈嫣不能告诉她,因为萧决失约了。
萧决他没来,明明就约好了,说好了要来的。他是骗子,骗她在这里傻等这么久。
原来他也是骗子。陈嫣哭得汹涌,声音都快哽住。
屋外的杨嬷嬷自然听见动静进来,先声训斥春桃:“你怎么又惹小姐不高兴?”
春桃心里也委屈,却还是只能哄。一院子的人,哄了半天也没能把陈嫣哄好,最后还是陈嫣哭累了,自己睡过去。
杨嬷嬷年纪大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累得不行,很快睡下。
陈嫣睡了会儿,又醒过来,望着金丝绣祥云的幔帐瞪大眼睛。她从一旁找出萧决送她的平安符,小心攥在手心,将被子往上拱了拱,垫在下巴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不定萧决只是遇见了什么事,绊住了手脚,并非故意迟来。又或者,他今晚就会出现,和她道歉。
陈嫣如此想着,觉得自己不能太早睡过去,强忍着睡意,一直等到连丝丝缕缕的风声都停了,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阒寂。
却还是没有一个颀长身影踏月而来。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萧决变了脸色,不再和从前一样待她好,而是冷笑着,站在很远的地方,和别人一样嘲笑她。
陈嫣从噩梦中惊醒,头有些昏。侧头瞧见日光的柔影从窗纱透进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手心里的平安符还在。陈嫣一阵失神。
忽然听见一阵嘈杂声,好像从院门处传来。陈嫣心猛地一跳,掀开被子跳下床,连鞋袜都忘了穿,光脚跑出门。
“阿……”
她看着门外的兰姨娘,笑容渐渐消失。纤细手指抓着门框,用力到手指泛白。
不是萧决。
“兰姐姐。”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兰姨娘听说她昨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哭闹不肯睡觉,今日特意来看看情况。
“嫣嫣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陈嫣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脚趾弯了弯,粉嫩的指甲盖显得无所适从。她摇头,跑回房间里将鞋袜穿好。
兰姨娘跟着进门,春桃给她看茶,兰姨娘看向陈嫣明显兴致不高的小脸,问道:“嫣嫣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不高兴?告诉我好不好?”
陈嫣摇头,胡乱穿着自己的衣裳。春桃原要帮她,她不肯,硬要自己穿,结果扣子不对扣子,系带歪七扭八,总之一塌糊涂,十分滑稽。
穿到最后,她生气起来,闷闷地坐在一旁,踹了一脚脚边的鞋子,将鞋子踢出去好远,歪七扭八地落在地砖上。
兰姨娘见状,起身走近,坐在她身侧,语气和动作都温柔:“嫣嫣不生气,我教你。”
她抓着陈嫣的手,手把手将她穿错的衣裳扣回去,“你看,很简单的,就像这样,对不对?”
陈嫣吸了吸鼻子,嗯了声,却又无声地流泪。
她低着头,也不知是问兰姨娘,还是问她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很笨?我什么事也不会做,衣服也不会穿。所以……”所以萧决也不想娶她。
舅母不喜欢她,那些人也不喜欢她。每个人都说,因为她太笨了,她什么事也做不好。
兰姨娘摇头,低下头与她对视,拿出丝帕,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颊的眼泪。
“当然不是。他们那么说,是他们错了。”
“可是……”陈嫣哽咽,又把话咽了回去。
兰姨娘让春桃倒了杯茶过来,递给陈嫣,“没有那么多可是,我就没觉得嫣嫣很笨,反而觉得嫣嫣很聪明,也很好。就像芙蓉糕,有些人喜欢吃,有些人不喜欢吃,嫣嫣也像芙蓉糕,只不过恰好不喜欢吃的比较多。但也有人喜欢的。”
兰姨娘将人哄好洗漱,又亲自给她梳头,陪她用了朝食。
陈嫣没再像昨天一样哭闹,但兴致也一直不高,吃得也少,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兰姨娘劝道:“要不要再多吃两口?等会儿就会饿的。”
话音才落,竟听得一句:“你还算有心。”
兰姨娘与陈嫣一起抬头看向门口,顾宣不知道何时来的。才短短半月,他整个人脸上写满了憔悴,好似老了十岁。
陈嫣撇嘴,起身跑向顾宣,扑进他怀里,“舅舅。”
顾宣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得到了片刻的安宁,这些日子,他连做梦都是冗长而动荡的。
顾宣拍了拍陈嫣的背,和她一起跨进门坐下,“嫣嫣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陈嫣还是摇头,只是看向春桃,让她再去拿碗筷。
兰姨娘也起了身行礼,“老爷。”
顾宣让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这些日子家里没一刻安静的时候,何氏走后,也没人管家。上回我便是因此才将她接回来,哪知道……”
眼看着又要说多,顾宣及时打住,只是看着兰姨娘道:“我瞧你一直是个稳重的,明日起,你试着接手吧。”
兰姨娘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多谢侯爷。”
顾宣在陈嫣那儿吃了顿饭,吃过饭便与兰姨娘一道离开,兰姨娘宽慰他,又出谋划策。
-
萧决睁眼时意识还有些混沌,身上的痛感随后袭来,嗓子也干得发涩。十五紧张得快要哭出来,“殿下,您可算醒了,十五要担心死了。”
十五说着,拿袖子擦眼泪,他们这一趟出门本来高高兴兴的。按理说是个很轻松的差事,只需要将东西送到,没想到路上会出意外,几度凶险。
萧决阖上眸子,心中已经有所决断。他的行踪隐秘,没几个人知晓,那些人看着是山匪,可训练有素,分明是正规军出身,且招招都是杀招,要取他性命。
背后必定有蹊跷。
十五唉了声,扶萧决起身,“我睡了几日?”
十五道:“三四日了。”
萧决喃喃:“那今日是什么日子?”
十五道出日子,萧决抿唇。他食言了,回不去了,要让她失望了。早知道不该与她约好日子,还要惹她伤心。
或许,她现在要把他当成一个骗子,一个登徒子了。
十五见他神色凝重,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问道:“殿下怎么了?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么?”
萧决苦笑:“今日我与她约好了,要去平南侯府求娶。”
现在却只能被困在这荒郊野岭,生死都难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终于没什么事了,泪目。
过年使人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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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1章
◎她想萧决了。/互相想念。◎
他脑海中浮现出陈嫣含泪的眼眸, 心想她定然会失望,只怕又要哭。平南侯府近来也事情不断,不知平南侯顾不顾得上, 会不会有人趁机欺负她?
她又笨, 有时候只怕连别人在欺负自己也看不出来, 还傻乎乎觉得人家是对她好。
……
思绪一时发散, 仿如暴风雨前忽然的光亮, 看得人心里发闷那种感觉。
他得尽快离开脱困, 平安归京。
他们是在回京的途中遇的袭,因着是一次简单不过的事,并未带太多护卫出行。但随行所带护卫除了十五, 全军覆没。太子近侍, 自然个个武艺高强,有如此能耐, 愈发证明那些人不是普通山贼。
即便他们穿着山贼的衣服,也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既然需要掩人耳目,便更说明事有蹊跷。
是谁呢?
如今朝中明面上一片安定,平静海面之下却突然掀出如此巨浪, 才更令人惊骇。也正因此前毫无征兆, 萧决这一次竟毫无察觉。
刺杀之人大概有百来人,能有如此手笔,想必身份不俗。如此一来, 便能排除去不少人。
……
萧决脑中飞速运转, 忽地胸腔一阵咳嗽,咳嗽时牵动伤口, 疼痛感侵袭全部思绪。十五见状, 安慰道:“殿下切莫多想, 您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平安脱险。到时候回了京城,再去找陈姑娘也不迟。咱们遇袭已经有五六日,此处距离京城不远,想必消息已经传回陛下那儿。”
萧决轻笑,他们的人都死光了,何来传递消息之人?倘若那人有心瞒住,再趁机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孤立无援,凶多吉少。
十五沉默。他知道萧决说得有道理,但不能自己先丧气,还是打起精神,安慰萧决。
“殿下别说这种话,您想想陈姑娘,她还在等着您呢,您总要回去给她个交代吧。咱们肯定能活着回到京城的。”
萧决默然片刻,嗯了声,强撑着起身。他胸口处受了一刀重伤,十五已经替他包扎过,伤口止住了血,但疼痛不减分毫。
他蹙眉,缓了缓,抬手吹了声口哨。口哨声穿透层林,惊飞起一群鸟。十五始终紧皱眉头,怕这声音也招来敌人。
不多时,有一只灰色的信鸽盘飞而下,落在萧决食指上。
这是他与皇后之间的秘密联络方式,只有皇后与他以及一些心腹知晓。每一次出门时,他总会带一只信鸽,起初是怕萧决在外时忽然发病,能立刻给皇后消息,没想到此时此刻,还能发挥这么大作用。
十五一拍自己脑子,破涕为笑:“瞧我这脑子,我都把这回事给忘了。”
遇袭之后,车去人空,人仰马翻,信鸽自然也趁机飞走。但不会离萧决太远,他一吹口哨便能召回。
萧决手中没有纸笔,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正欲咬破手指,被十五拦住。
“属下来!”十五动作迅速,咬开指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将布条绑在信鸽腿上,将鸽子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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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宣握住兰姨娘的手,道了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兰姨娘笑着反手握住他的手,而后松开,替他揉^捏太阳穴。
“老爷说哪里的话,分明是老爷更辛苦。”
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一个月,二房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闹。顾宣心里烦得很,他起初自然愧疚居多,可如今死日日夜夜心烦,只觉得他们无理取闹。
倘若不是顾明辉先做出这种腌臜事,又怎么会种下这一系列的果,何况也是他自觉羞愧,先行畏罪自杀。他们还成日地闹,闹得这个家永无宁日。
窗下银灯烛影轻晃,兰姨娘见他眉心总压着,斟酌开口:“老爷想必又为那事儿烦心了,其实依妾身看,二房与咱们这么些年,咱们已经做得够多,如今正好可以借此分家,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兰姨娘说这话自然也是为了自己,若顾宣真答应分了家,那她便替顾宣解了忧,顾宣心里会记着她的好。如今何氏已经被休,剩下那些妾室都不成气候,若是把握住,她说不定能做顾宣的正妻。
这想法当然太过大胆,可人总得有些想头。
而二房分家之后,也失去了一个威胁,这府中便只可能由她管家。到那时,她这一辈子好像才定下根来,安安稳稳。
百利而无一害。
顾宣倏地睁开眼,看着轻晃的烛影,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