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早已死去的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人世间,明允与她复婚在即,又何必让他们为多出的自己为难。
封家老伯早在屋中备好了柴火菜蔬,三人一狗难得的吃了顿热饭,洗了个热水澡,早早地安寝。
次日来接他们的人仍没到,岑樱带了薛姮和阿黄去芦苇荡里捡野鸡蛋。
暮春的芦苇还很鲜嫩,碧绿的叶子像一片片碾得薄薄的翡翠,苇尖闪烁着阳光跳跃的光点。微风吹过,瑟瑟作响。
“这里真美。”
四周碧水如镜水映天,薛姮喃喃地赞叹,“若是没有人来打扰,和樱樱在这儿住上一辈子也是好的。”
岑治已和她们说了樱樱哥哥派人来接的事,只在这两三日间,岑樱本来失望不能去白马山替她捉天马了,得知找回了分别七年的兄长又极高兴,恨不得他即日就来接。
她正弯腰掏着野鸭窝里的野鸭蛋,脸上有芦苇叶划出的小小白痕也浑然不觉:“我想,等秋天芦花开了会更美吧,只可惜我们怕是没法待到那时候了,我也没法再带你去骑马……”
“没关系的,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呢。”薛姮笑着道。
说着,又似安慰她:“以后,我们年年岁岁都可以来的。”
“也是。”岑樱也被说得高兴起来,“哎,到时候就让我阿兄教你吧,他马骑得可好了。就是分别好久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她们在芦苇荡里捡了许多的野鸭蛋,用布包裹好,由阿黄驮回去。
芦苇荡里凹洼不平,阿黄肥硕的屁股也跟着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二人手挽着手走在后面。
回去坐了还没有半刻钟,去往黄河津口打探消息的岑治就回来了,面色严肃地道:
“接我们的人到了,你们准备一下,我们这就走。”
岑樱问:“阿爹,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岑治语调冷静,说话间已拖着断腿进屋收拾东西。
事实上,方才他前往黄河津渡打探消息,还没走近就发现将要渡河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返回,一问才知,渡口已被官府下令关闭,正在盘查将要渡河之人。
他知道朝廷早晚会追过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两个女孩子的心莫名就跟着揪了起来,飞速地收拾了赶路必备的行装,一一搬到马车上。
这回走得匆忙,许多东西都未及带上,岑樱有些可惜那才捡到的野鸭蛋,早知马上就要走,还不如给母鸭留着。
车轮轮转如飞,沿黄河在官道上一路疾驰,却不是黄河津渡的方向。岑樱一颗心也似跟着颠出来,惶惶地问:“阿爹,我们不过河吗?”
“他们的人想是已经到了,来不及了。”岑治挥舞马鞭,声音在疾风里有些颤抖。
两个女孩子甚至来不及担忧,马车便狂甩起来,岑樱紧紧抱着薛姮才使得她不被甩下去。
但紧接着岑治又喊:“不行,这太明显了,你们下车,往芦苇荡里藏。”
“那阿爹你怎么办?”
“别管那么多了。”
岑治将车停在路旁,焦急地接她二人下车。
此时四周除他们外一个人也没有,前方是曲曲折折掩在芦苇丛中的官道,左右两侧也是已经长起来的芦苇丛,更左一些的地方,则是波涛滚滚的黄河。河面上洒着晨阳的金辉,水鸟来去,十分宁静的美丽。
岑樱连手都是哆嗦着的,拉着薛姮往黄河边的芦苇荡跑。
还没有跑出几步,忽地闻见阿黄“汪汪”叫了两声,然后是车马行驶之声,回头望去时,前方官道上正有车马从芦苇丛中辘辘行来,为首之人,赫然是封衡。
她登时如坠冰窖,丢下薛姮就往回跑。毕竟他们不会杀她和姮姮,却一定不会放过爹爹!
岑治本已爬到车上预备调转马头,抬眼瞧见去而复还、挡在前面的女儿,怒喝一声:“你又回来做什么?”
抬眼一瞧,满面的焦灼也都僵在了脸上。
前与后都有车马在逼近,数十名身着玄黑铠甲的苍龙府军士自芦苇荡中现身,显然是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岑樱十分害怕,紧攥着袖子,看着那辆玄黑马车在兵士簇拥中缓缓行来,始终也未移开一步。
车马已经停下,封衡下马去车前接了里面的人下车。当岑樱瞧见那首先探出的一截玄色流云纹的袍袖,心下瞬然凉了半截。
他还是来了。
可他怎么会亲自过来?他不应该恨极了她吗?
车中之人正是嬴衍,一身玄色十二章纹袍服,头戴冠冕,俊美无俦,又威严十足。
视线对上的一刻,岑樱竟被他目中的阴骘惊得无意识退了一步,慌张喃喃:“不、不要伤害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