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长乐公主正同兄嫂往这边来,一面好奇地看着襁褓之中熟睡的小婴儿,问岑樱:“她像我哥还是像你呀,怎么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呢。”
话音才落即遭了胞兄冷厉一眼,他示意青芝将孩子给他,越过她走至前面去了。
长乐公主如鹌鹑瑟瑟缩回,连那句“一点儿也不可爱”也憋了回去。岑樱无奈:“孩子还小,等眉眼张开了才瞧得出呢。”
“哦……那生孩子是不是很痛?”长乐公主讪讪地又找话。
她如今学乖了,知道谁是绝不可以招惹的,亲近谁又才会有用处。相较于随时皆可能翻脸不认人的胞兄,岑樱简直算得上和蔼可亲。
换作从前,她也想不到自己竟也会有讨好岑樱的一天,不过她还想替母亲求求情呢,又有什么法子呢……
栋宇间响起宦官尖利的通报声,嬴衍抱着女儿走进殿内,众人俯首而拜,口称万岁。
国家以孝治天下,众人之中,只有主位上的天子父母不必行礼。岑治还在犹豫是否要卖这看不顺眼的女婿几分情面,便听他道:“妇者,与夫齐。泰山大人既是皇后的父亲,便也是朕的长辈,日后见朕,无需行拜礼。”
安顿好岳父之后,他亦抱着女儿在位子上坐下。小家伙已然醒了,正懵懂地看着殿下一排排方向自己下跪的人头,尽管在她眼中只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脖子上挂着碧泉宫送来的寄名符,以五彩丝绦作结,系着个小小的吊坠。
和阗羊脂,玉螭虎钮,在烛火下闪烁着淡淡的莹润光辉。嘉王抬头的一瞬,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小侄女的脖子上竟挂着天子之玺式样的坠子。
苏皇后在上首瞧得分明,亦是脸色一白。
嬴衍置若未见,握了女儿胖乎乎的小手哄着,随口寒暄:“今日是小女的满月宴,亦是家宴,诸位随性便好,不必多礼了。”
“都入座吧。”
于是这一回,众人都看清了小公主脖子上的挂坠,又被震得不知说什么好。
嘉王两兄弟惊讶之余,又都有些气愤。女儿终究是要嫁给外人的,嬴衍怎么能把皇位拱手外人?
人群之中这样想的似不在少数,只听苏钦干笑了两声:“是臣看错了吗?小公主脖子上坠的……像是陛下的玺印。”
“舅父好眼力。”嬴衍眼也没抬一下,依旧爱怜地看着怀中的女儿,“听说小孩子的魂魄极易被神鬼勾走,拿天子之气替她压一压,也好保佑她平安顺遂。”
“陛下,这似乎有些不妥。”一人斟酌着开口,正是深受天子信任的大理寺卿封衡,“且不说民间乃是认为小孩子要贱养才好养活,事关国家承继,天子之玺,又岂能坠在小公主的脖子上呢?”
“这又有何不可?”嬴衍皱起眉来,威严之色顿显,“朕是天子,朕的孩子,自然就是下一任君主,又怎么配不上这玺印呢?”
封衡似乎大惊失色:“陛下的意思是,将来要传位给小公主?”
“不然呢?”嬴衍反唇相讥,“朕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不传给她,难道要传给你?”
“臣不敢!”封衡面色急转苍白,仓惶跪下。
嬴衍又将孩子交给身侧的妻子,尔后起身,威严目光冷厉地扫过席间诸人:“诸位,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众人只得颤巍巍跪下,矢口否认,嬴衍冷笑一声:“也罢。”
“今日,当着太上皇的面儿,朕也可和你们交个底。”
“朕与皇后,相识于微时,彼时朕受了薛氏暗算,奄奄一息,是皇后将朕救回去,悉心照顾。就算只念这一层情意,朕也不会背弃她。何况朕早已发誓,此生唯爱她一人,也只信她一人。就算朕和皇后此生只有这一个女儿,朕也不会另娶。”
“至于国家承继之事,朕心中有数,就不牢各位公卿费心了。”
这话几乎是明指要立小鱼了,大臣们惶恐难安,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滚落,滴在映着幽幽烛光的水泥金砖的地面上。
像是要他们死心,嬴衍看了主位上的母亲一眼,她立刻不自在地别过视线。嬴衍道:“当年,母亲不也曾像阿耶提议要立长乐为皇太女?诸位公卿也好似并没有反对啊,怎么,如今朕的女儿就立不得了?”
这话像是要翻旧账,诸大臣只得表忠心:“臣等不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岑樱脸上早已红如花绽,嗔道:“孩子还小呢,陛下又说这些做什么。”
“伯玉说的对,小孩子还是贱养得好,这江山太沉重,不是小鱼能承受得起的,陛下就不要再提承继之事了……”
她不想招至怨怼,忙打起圆场。嬴衍脸色稍稍缓和,命众人起身。
而她既拒绝,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谢了恩,心思各异地入座。
嘉王瑞王原与苏后、京兆苏氏属两个阵营,一向不怎么往来,但也有一件事,两方的认知是一致的。
天子为情乱智,为了皇后,急切地想为戾太子翻案是一,甘立女儿是二。无论哪一桩,对他们都无任何好处。
——
酒宴既毕,因天色渐晚,嬴衍遣散众人,命人将早已失去自理能力的父亲送去了母亲宫中,独独留了封衡叱云月兄妹入徽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