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衍剑眉一皱。
父亲修习黄老已近十年,清心寡欲,怎可能贸然接受薛家献的女子?
而岑樱极有可能落在薛家手里,难道,会是她?
想起那个村妇,他心头又是一阵无可言说的恼怒。
从来没有人敢背叛他,岑樱却敢。等她落到他手里,他定然要叫她为背弃他而付出代价。
他翻身上马,沉声吩咐:“继续打听着,明日,再来报孤。”
*
夜,无穷尽的暗夜。
夜风席卷过林间,卷起树叶层层。
岑樱好像又回到了出逃的那个晚上,疾驰的车马,惊起的林雀,嘈杂的吵闹,不舍的哭声……
一瞬是周大哥急促地催促,一瞬是父亲急切的劝阻,各种杂乱无章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却都汇聚成同一个画面——她把丈夫从车上推了下去,奔驰的车马转瞬即将他踩成了肉泥!
她吓得大哭,失声喊了出来:“夫君!”
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黑夜被白昼割破,天光重现,她从梦境里跌落人间。
身前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醒了?”
岑樱惊魂未定,自床上坐起,木木地侧过了脸。
榻边正坐着皇帝,身着道服,不知来了多久。
“陛下……”
岑樱的睡意一瞬全没了,慌忙揽着被子欲下床行礼。
“好了。”皇帝按住她肩,“惊扰了你睡觉,倒是朕的不是了。”
“做噩梦了吧?哭得像小花猫一样,来,快把你的眼泪擦一擦……”
他递过一方帕子来,神色和蔼。岑樱颤抖着接过,被他按着的那方肩膀却漫开了一阵寒意。
男女有别,她自五岁起就不和父亲住一个屋了,即便皇帝真的是她舅舅,也不该在她睡觉时潜入屋中来啊……
皇帝看出了她的害怕,安抚地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朕的皇妹。”
“方才朕看着你睡着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朕死去的妹妹。她……走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几岁,也和你一样的美丽、漂亮……”
皇帝不再年轻的面庞上流露出些许伤感,似是陷入了回忆里。岑樱小声地问:“您真的是我舅舅吗?”
“总要审过你那养父才知道。”
他态度十分和善,仿佛当真一位慈爱可亲的长辈。岑樱想问父亲的下落,又怕触怒了他,正为难间,皇帝微笑着问:“樱樱有话想说?”
她笑容讪讪,有些不好意思。皇帝却追问:“方才听你在梦里喊什么夫君,你成婚了?”
岑樱双颊飞红,只好把那夜的事说了,又央求:“村子被劫掠的那个晚上,夫君和我们走散了,从此音讯全无。听薛郎君说,他已被家人接回了京城,陛下可以帮我找找吗?”
她到底还是有几分愧疚的,加之父亲也叫她尽快找到他,遂提了此事。
皇帝慈爱地点点头:“这有何难,你把他名字写下来,朕这就叫户部去排查。”
岑樱喜不自禁,忙接过宦官呈来的纸笔,写下秦衍的名字呈于了皇帝。
皇帝看着银光纸上那个清秀的“衍”字,笑意有一瞬的凝固。
旋即召来殿外待命的卞乐:“拿去京兆府,让他们一一比对户籍,务必将此人找出来。”
卞乐恭敬地接过,只瞧了一眼便低了头去。
“衍”是太子的名讳,虽说没有硬性规定要为太子避讳,但京城里也无人敢取此字为名,何况嬴即是秦,岑娘子丈夫的身份,简直昭然若揭。
只凭一个名字当然不能说明什么,可这小娘子却是姑臧郡云台县人氏,太子殿下正是在云台被找到的,十有八九就是了……
上午,皇帝在甘露殿里,让岑樱陪着下棋。
他似乎并不急着提审岑治,慢慢悠悠的,让岑樱这个初学者陪着下了一个时辰。
岑樱却是如坐针毡,既记挂着父亲的安危,又惦记着丈夫的下落,还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皇帝,精神如弓弦紧绷,十分疲累。
这时,小黄门来报太子求见,她犹豫着是否要回避,皇帝却道:“你就在这儿。”
又唤卞乐:“叫太子进来,在帘外等候。”
卞乐知晓太子昨夜才来拜见了圣人,今晨又至,必是有要事。然也不敢相劝,急急出殿迎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