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叹息一声,唤他的名字:“明煦。”
明煦很痛苦,这份痛苦在桑枝到来时被无限地放大了。
他最不想让桑枝看到一面,全部暴露在她面前。
这双残废了的腿,她全看到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桑枝,更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办。
他坐在轮椅上,胸膛不断地起伏着,他知道桑枝在门外。
他想赶她走,可是又舍不得。
最后也只能忍着疼痛,装上假肢,去给她开门。
明煦终于开门了,他的神色看起来冷静不少,但他没有看桑枝一眼。
他走向了浴室,没跟桑枝打招呼。
桑枝就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确实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明煦会宠溺次张开怀抱抱住她,然后跟她说很想她的话,唯独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下重逢。
她满心欢喜地奔赴他,却看到了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样子。
明煦这人自尊心多强啊,内心多敏感啊,怎么会愿意让她看到他那个样子呢。
可桑枝真的不在乎啊,她真没觉得这有什么,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他努力地将所有的不堪和丑陋都藏起来了,可桑枝就是知道。
知道的情况下,才选择奔赴。
她真的不在乎明煦是否健全。
她不在乎,明煦在乎。
他本就因为自己比别人少了一双腿而自惭形秽,甚至觉得未来有一天,桑枝也会抛下这样的自己,他尽量地珍惜着和桑枝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怕自己的这个丑样吓到她。
可还是吓到了。
他洗了个澡,用凉水把身上浇透,冷静了下来。
他的情绪失控了,他果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桑枝还在外面吧,她还没走。
她竟然还没走。
明煦胸口的锥痛一遍遍袭来,看到他那个样子,桑枝竟然还有勇气上来抱他,亲他。
他都觉得好恶心啊,嘴里还有血,她都一点不嫌弃的。
桑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为什么总让他这样破防,一次又一次。
明煦洗了二十多分钟的澡,仲春的天气并不温暖,他用凉水一遍遍麻痹自己。
关了花洒,他听到外面桑枝和李婶的对话。
李婶说:“少奶奶,换身衣服吧?”
桑枝回她:“不用了,我没有衣服留在这边。”
李婶说:“你的衣服都脏了,湿透了。”
桑枝说:“没关系,我看一下明煦我就走了。”
他心里一痛,着急地擦了身上的水,穿了浴袍,打开了浴室的门。
桑枝站在不远处,向着他望了过来。
她的眼神很受伤,却又很温柔,还朝着他笑了笑。
那一刻,明煦真的很想哭。
但他是个男人啊,怎么能在桑枝面前那样软弱。
他没有哭,他只是回到衣帽间,找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给桑枝,一言不发地走向她,递给她。
桑枝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拿住了他的衣服。
桑枝问他:“好点了吗?”
明煦点头:“嗯。”
桑枝舒了口气:“那就好。”
明煦不敢看她的眼睛,桑枝自己去了浴室。
她知道,明煦想她的。
即使是这样一副狼狈样,他还是舍不得她走。
家里浴室里的东西都还是桑枝走时留下的。
足以见得,明煦真的不用这些东西,到现在还有。
她的都不知道空了多少了,她的身体乳和沐浴露都还整齐地放在原位,没人动过。
她洗地很快,没有意外,胳膊上和膝盖上都有轻微的擦伤,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也没有因为受伤而心情不好,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哪怕伤一丁点儿,她都要生气好半天,害怕在她身上留下疤痕,那多丑啊。
可今天,她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她甚至在想,明煦刚才那个样子,肯定很疼吧。
没有感同身受,她不知道他多疼。
明煦的衣服和裤子都很长,居家的睡衣,质感并不好,虽然是棉质的,可桑枝娇贵地很,皮肤细腻,对衣服质量的感知总是很敏锐。
她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没有衣服穿,这衣服还是明煦的,她很快就接纳了。
明煦穿地可真朴素,她这样想。
裤子挽了好长一段,看起来滑稽地很。
袖子也挽着,她心想,明煦的衣服真大呀。
她的衣服拿出去交给小米,小米经常洗衣服,她知道要怎么洗。
小米拿过了她的衣服,问她:“少奶奶,可能一时半会干不了。”
桑枝说:“洗了给我打包就好了,我带回去。”
小米应着。
明煦又回了书房,听到桑枝洗完澡出来了,他开门唤她进去。
桑枝头发还湿着,包在毛巾里,跑到明煦的书房去。
明煦看了她一眼,去把书房门关上。
他已经拿出了家里的医药箱,示意桑枝坐在沙发上。
他一言不发地拿了医药箱里的药膏,蹲在了桑枝面前。
桑枝看着他的发顶,伸手摸了摸。
他顿了顿,没有理会,将桑枝的裤腿卷上去,果然看到了擦伤。
她的皮肤又白,腿光滑地要命,这一看,这擦伤简直就是破坏了上帝在人间的艺术品。
明煦出了口长气,捏出药膏轻轻地抹在她的伤口,清清凉凉的感觉在膝盖处传来。
桑枝没动,明煦将药膏轻轻地揉化,感觉全部被吸收了,才再次卷起另外一只裤腿。
全程都很静默,他甚至都没看桑枝一眼,但动作却那样轻柔小心,生怕弄疼了桑枝。
抹完药,他将桑枝的裤腿放下来,卷到脚踝。
桑枝的脚丫子在他目光下,白地晃眼睛。
他这才抬眼看向桑枝:“胳膊。”
桑枝把胳膊伸给他,她再也没有嫌弃明煦用的药膏太次会伤皮肤。
这和以前真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胳膊上也擦伤了,看着那伤口,明煦的心都跟着揪痛。
她多娇贵啊,竟然因为他这么没用的人,受伤了。
他不想让别人伤害她,可到头来,伤害她的是明煦自己。
他给桑枝仔细地抹了药,她连哼一声都没有。
抹完药,他把医药箱收拾起来。
桑枝就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书房里显得很安静,桑枝旁边还放着自己送他的那被子。
明煦也有点不知所措,没看桑枝,只是打开了书房的窗。
他坐在了书桌前的旋转椅上。
桑枝起身朝着他走过去,张开怀抱:“抱抱。”
明煦抬眼看她,望进她秋水一般的眼眸。
终是又败了。
他起身,缓缓地抱住了桑枝。
一句话也没有,就安静地抱着。
他感觉到桑枝出了口气,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他发脾气吗?
不会的,他可以对所有人发脾气,唯独不会对桑枝发脾气。
心情终于沉寂下来,他抱着桑枝,双臂收紧。
桑枝轻声地跟他说话:“我今天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来看你,但是家里人拖着,就一直拖到了晚上。”
明煦没说话。
桑枝自说自话:“我在想,你一定很想见我,我其实也很想见你。”
明煦侧首吻了吻她还湿着的头发,沉默许久,终于说了句:“对不起。”
桑枝摇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明煦心被她捏着似的,好像这一刻说什么都很多余。
对于桑枝而言,没听到明煦责备和消极的话语,她就赢了。
没有人可以在一头暴怒的野兽面前全身而退,只要明煦不因为这个讨厌她,就说明她和明煦还有很大的可能。
明煦在乎她。
是吧,他都那个样子了,还要给她抹药。
抱了会儿,明煦问她:“吃饭了么?要李婶给你做点么?”
桑枝看着他的眼睛,他有点闪躲。
“不用了,我吃过了。”
明煦点头:“那就好。”
天黑了,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明清弦怎么样,也没人在乎。
桑枝不在乎,明煦更不在乎。
他真的很想弄死明清弦,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桑枝送他的礼物被摔了,他平静下来之后,还是去院子里把碎片都捡起来了。
桑枝看着他在院子里找回手表的零件,告诉他:“我再送你。”
明煦摇头:“不用。”
他把那些东西都捡回来,洗了,放在了书房的许愿瓶里,才出来。
天黑了,桑枝也待不了多久,过会儿家人就要打电话了。
她想告诉明煦,改天再来看他,但明煦却说:“今晚能留下来么?”
桑枝愣住,明煦鼓足勇气,告诉她:“想知道这几个月你发生了什么。”
桑枝有点为难,但还是应了明煦:“也行,但我得跟家里打个电话。”
桑枝给家里打了电话,随便找了个借口把父母糊弄过了,但没糊弄住桑怀。
桑怀给她发微信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明煦了。]
桑枝顿时头大:[哥哥,你最好了,不准告诉爸妈,不然我以后不理你。]
桑怀发了个咒骂的表情:[没离婚的时候两个人跟敌人一样,这离婚了,你俩倒是爱上了。]
桑枝:[就喜欢追求刺激,不是我的男人,我才兴奋呢。]
桑怀:[……]
当然,桑枝是骗他的。
没离婚前,她就对明煦有感觉了。
只是这个感觉,在他们离婚后,被放大了,桑枝才知道,她喜欢明煦。
明煦也没吃饭,没心情。
他给桑枝吹了头发,两个人进了卧室。
仆人们也什么话都不敢说,但他们都知道,少奶奶和少爷可能会复婚。
他们都看见少奶奶亲少爷了。
然而他们的亲吻,没有让人觉得多害羞,只有欣慰。
可能也只有少奶奶,能安抚这样的明煦了。
桑枝的头发吹干了,她其实不喜欢吹头发,有损发质,但明煦给她吹,她接受。
回了房,桑枝坐在床沿,明煦在屋里忙来忙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桑枝叫他:“明煦。”
明煦低声应她:“嗯?”
桑枝问:“项目进行地顺利么?”
明煦点头:“嗯。”
她自始至终没问关于明清弦的事情,明煦也就没提。
明清弦是死是活,和他没关系。
明煦唇上有个伤口,是明清弦一拳揍出来的,他的牙齿磕在了上面,咬破了。
桑枝那会儿还舔了。
想到这个,明煦心里就牵紧了。
她怎么会在那种场合下亲他的呀。
可他拒绝了。
他去书房把电脑拿到卧室,示意桑枝:“休息吧,累坏了。”
桑枝摇头:“不是很累,你要工作吗?”
明煦点头:“还有点工作没完成。”
桑枝问:“不能歇会儿吗?”
明煦坐在了电脑桌前,打开了电脑。
电脑桌离床很近,桑枝已经爬上床去了,她又爬回来,从明煦身后抱住他:“你不该陪我么?”
明煦的身子僵住,桑枝的呼吸轻轻地拂在他的耳根:“明煦,陪我呀。”
一句话,差点把明煦撩到崩溃。
她的声音那么甜,那么撩。
明煦靠在凳子上,闭上眼睛,深呼吸。
“别闹,会出事。”
桑枝问:“出什么事?”
又想到她柔软的唇瓣和舌尖的触感,明煦的喉结滚了滚。
他轻轻地吐口气,一回头,桑枝的唇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低眼,胳膊绕过椅子靠背,捧住了桑枝的脸颊,他转头吻住了桑枝。
为这一次初吻,他在心里做了很多准备。
可始终没想到,他所有的计划过程,都是无用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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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是只要是彼此就好】
【好康】
-完-
第30章
◎他给的爱情,不会打折扣。◎
明煦一直都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如果有人伤害他,他只会躲远一点,从不会因为别人给他造成伤害而有报复的心理。
这一次重生回来, 明清弦和沈笠害地他倾家荡产,最后孤独死在医院,他在心里做的打算都是远离他们,然后做好的生意, 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没想过去害人。
他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今天却差点把明清弦掐死,为了桑枝送他的一个礼物。
并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桑枝送他的东西被摔坏了,他真的会因为所有关于桑枝的一切而失控。
他不认识这样的自己,甚至不能理解这样的自己。
平静下来之后, 他又在想, 他怎么会那么生气呢, 明清弦打他一顿肯定就走了, 他没必要跟他闹地那样难看,他最难看的样子被桑枝看到了。
他也知道, 他打不过明清弦,可是他却因为一块手表, 差点杀了明清弦。
桑枝也没有问关于明清弦的事情, 他也绝口不提,两个人像是商量过似的, 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