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有妖怪来了。关门前,小二看到雪地上只有之前兄妹留下的脚印,头皮发麻。
少年们落座,又又有人来了。
敲门声又轻又缓,却偏偏让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晰。
鸦雀无声。
撑伞的女人大步跨入,慢悠悠收起油纸伞,垂着眸,墨发懒散挽在颈间。她大概二十岁出头,衣着寻常,身上没有星点装饰,可在场的每一个男人都在她面前自行惭愧。
“妖、妖怪...”小二怔怔看着她的脸。
“我是来找人的。”说话时,她眼神漫无目的的在大厅内飘荡,谁也没有看,可被她注视过的人,心跳如鼓。
“姑娘是找哪位。”小二招呼她。
“我找的人就在楼上,”女人抬头,“我找我的弟弟妹妹。”
... ...
客栈二楼。
秋露浓穿着里衣,缩在厚厚棉被里,一眨不眨的看着天花板。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呼吸声和风雪拍打窗户的簇簇声。
“你要是觉得冷,也可以上床睡。”她大方的拍了拍旁边,“我修道之人,不拘小节。”
“滚!”床下的人惜字如金。
“既然哥哥这么怜惜我,那妹妹我就一个人占用这张床了。”秋露浓听起来很开心。
萧柳冷笑一声。
秋露浓没有杀他,却不停的戏弄他,半路上装假装受伤,让他背着她翻过几座山。
安静片刻之后,秋露浓呼吸渐沉,马上就要睡去。
萧柳悄无声息的翻了个身。看了她许久。
只有这时,秋露浓才是安静的。她蝶翼般的睫毛耷拉下来,黑发散乱得挡住半张脸,柔弱得有些苍白。
她怎么能在他面前睡的着呢?
又或者根本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萧柳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愤怒和难堪。
“柳儿。珑珑。”有人喊他们俩的名字。
在此之前,秋露浓就睁开了双眼,眸中没有半点睡意。萧柳离门口最近,已经在门口静静候着。
天女幽推开门。萧柳握着刀看向她,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把软剑放下或者说些什么,身后的秋露浓已经喊着“姐姐!”扑进天女幽怀里,像只小鸟一样。
“姐姐现在才来呜呜呜...我们等得好害怕啊。”
“路上出了点事耽误了。”天女幽揉着少女的头,仿佛真是他们的长姐。
真是装模作样。
萧柳冷冷瞟了眼秋露浓,慢慢收回武器,看到天女幽饶有兴致的望向自己。
“看来九皇子殿下这几天和珑珑相处的还不错,比我想的好许多。”天女幽一脸欣慰,接过秋露浓递的茶。“我一直以为,九皇子——未来的九五之尊——屈尊就卑待在天水阁,会觉得委屈呢。”
什么..皇子?在她面前这么不避讳吗?秋露浓茫然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
“幽娘子莫要拿我说笑。”萧柳面不改色,“我萧柳,又算得上是什么皇子呢?只不过是路边随人见到都能踩一脚的野草,丧家犬,漏网鱼,这世上能有一个地方愿意收容我就很满足了。”
“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啊。你确实应该记得自己的身份,毕竟——”
天女幽面无表情,看着萧柳,眼神里是刀一般露骨的嘲讽。她看着少年刺破掌心,脖颈青筋爆起,承受不住威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跪得非常干脆利落。毫无还手之力。
“萧柳,本来就应该是个死人。”天女幽一字一顿。
秋露浓死死握住茶杯,听着自己骨头咯吱咯吱的响声,艰难坐在桌上。
要不要也跟着一起跪下啊...不过好像没人注意她...
“萧柳当然不敢忘,时刻秉记幽娘子的恩情。”萧柳朗声,每说一个字,呼吸都仿佛更困难一点,“南宋萧氏,向来有恩必偿!”
“有恩必偿?”天女幽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咯咯得笑个不停,宛若天真烂漫的少女。笑完了,她不咸不淡的看了眼萧柳,在房间里踱步。
“在凡间走动的修士并不少,可这数千年,还从来看到过有修士敢参与皇氏内部斗争。四大宗族中的萧家和王家,即便和皇室有血缘联系,也守着规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你知道是为何吗?”
“萧柳不知。”
“俗话说,天子。即便是人间的王,那也是天道所选之人,改变他们的命运,那就违抗这天道。修道之人眼里,再多的努力、再好的资质,也比不上天道的一点点倾斜。怎么会有人为了凡界那一点赏赐,而断了自己的路呢”
天女幽停在窗边,望着天际间交错的晨曦,摇着头,似是感慨,“怎么会有那种蠢人?”
天道不所容。
萧柳沉默了许久。
灵力带来的威压如毒药般腐蚀着他的身体,每多待一刻,痛楚就更强烈一分。有鲜血从他耳边流下。
萧柳没有去管,背还是挺得笔直,“既然这样,当初幽娘子为何要出手呢?难道你就不怕这天道吗?”
“怎么会有人不畏惧天道呢?那种人,我只见过一个。”天女幽轻声说,停顿了几秒,转身,逆着光整个人陷入在黑暗中,“我只是遵从我自己的道。”
“救你,就是我的道。”
天道不如她心中所求之道。
萧柳看着她,这一次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在九皇子眼里,人命分贵贱。殿下自己的命是贵,跟在你身边侍卫的命是贱,妓馆里姑娘的命也是贱。但是,”天女幽话锋一转,“在我眼里,殿下的命,和路边乞丐的命是一样,和天水阁里姑娘的命也是一样的。殿下,没有下一次了。”
“萧某秉记。”
萧柳低头的速度之快,让秋露浓多看了他两眼,又突然发现,不知何时,深海般波涛汹涌的威压消散了。
萧柳在她面前那么的倔强,好像时刻准备着上来一口咬断她的脖子...在天女幽这,倒是很会避其锋芒。
“你这般的爱惜自己的命,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活命,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天女幽突然说。
“你还没出生时,你父母时常会猜想你长得更像谁。你有一双和你母一般的多情眼,可是他们没见过也再也没机会见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啊,也不知道,为了心中大义赴死时会觉得后悔吗?”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又轻又散,也不知是问谁。
杀意褪去,天女幽的眼神又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春日里濛濛细雨,倦倦的。
秋露浓亲眼看到,这个女人身上刀剑般锐利的戾气消散,刚才,她都已经想上去抱着天女幽大腿求她饶萧柳一命。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女人。
真可怕。
萧柳颠簸的站起来。秋露浓想去扶他,被瞪了一眼。
站稳了,萧柳才说,“刚才我所说的有恩必偿,不是靠萧家,是靠我自己,我会去求道,我会变得很强。”
“你还惦记着那件事啊。”天女幽一怔,皱眉,“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
也不知道是在咒自己早死,还是说萧柳资质不行肯定不成大器。
两人间的沉默冷硬如刀剑碰撞。秋露浓杵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救命啊!皇室、修道、萧家...怎么那么多秘密。
可她并不想知道这么多秘密。很麻烦。
怎么这两人就这样在她面前互相揭秘。
秋露浓看着窗外天光咋亮,叹了口气,“我们要回益州吗?还是去长安。”
“我其实是去长安办事的。”天女幽毫不隐晦。她不是特意来找他们两的,只是路过凑巧遇到。
萧柳也不难过,神色未变,说,“长安。”
天女幽看向秋露浓,萧柳也看着她。
她只能说,“我也突然想起了,长安城我还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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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章 不与时人同梦
◎世上唯行之知我意。◎
进了城,天女幽就消失了。
长安城内,一切风平浪静,南宋质子逃脱的信息还没传出来。有人压着这件事,又或者发现的人全都死了。
人满为患的告示板前,秋露浓看着女装萧柳的通缉令,若有所思。她扯着萧柳袖子问,“哥,你觉得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萧柳皱眉,想拿回自己的衣袖没有成功,试了几次,只得回答,“你好看。”
秋露浓心满意足的放萧柳离开。
“玄天宗啊...”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喃喃。
今早长安城门前,她们遇见了玄天宗下山游历的弟子,里面还有一个王家本家弟子。
他们未着统一发放的宗袍,也没提过玄天宗,甚至像普通百姓一样排队给侍卫看了通关文牒。可秋露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太熟悉了。
她曾经和一个叫王行之的王家弟子比试了三百场。一招一式都宛如刻在脑子里。
他们从涿郡打到了江陵,又从昆仑雪山打回了涿郡。修真界大大小小的赌坊里,都开起了盘。
玄天宗年轻一辈最惊才绝艳的弟子,和一无门无派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剑修。
可是最后秋露浓赢了。
那时她到穿越过来,少年心气,赢了很是得意,抢了王行之母亲留下的红绳,随手绑在头上。
“这是我的了。”秋露浓说。
“好。现在就是姑娘的了。”王行之也不生气,认真的说,“在下愿赌服输。但是,十年后,我要再来和姑娘比一次。”
“好。”
按照约定,他们又比了几次。后面那几次,除了他们,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比的。
等这两个名字再一齐出现于世人面前时,王行之说,“秋露浓乃在下的挚友。”
已声名鹊起的剑宗秋露浓,浪子般策马狂奔,大笑道,“世上唯行之知我意。”
这次穿越过来,其实秋露浓的第一反应是找王行之,然后发现他死了。
曾经,在玄天宗中和祁知矣并称当世的王行之,陨落了。
秋露浓知道的那一天,回家一个时辰的路走了一整夜,家门口摔了一跤,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哭得很大声。
怎么会死呢。
好好的人怎么就会死呢。
... ...
五百年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天才辈出的时代,那时的玄天宗,就已经是八大门派之首。
而在接连陨落几位大能后,坐拥“天下一人”祁知矣,和蓬莱仙山的的玄天宗,反而地位更牢固了。
更不要说,如今的祁知矣和以前有着天渊之别。
少年祁知矣跪在祁家门口,还有他干净利落一刀割断兄长喉咙的画面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妈/的!他怎么就成了祁家家主呢?
秋露浓沿着巷子走进去,这是什么事?祁知矣不是最恨祁家人了吗?没想到过了几百年,直接原地投降加入祁家,还成了最大boss。
难道祁知矣在骗他?
巷子走到尽头,目之所及是月白墙琉璃瓦。
京城最好的院子啊。真富有。秋露浓左右张望,确认没有人,翻墙爬了进去。
不对。
祁知矣会骗别人,但是不会骗她。他恨祁家。或者说,以前的祁知矣恨祁家。
那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他?
还是说,他现在依旧恨着祁家,又加入祁家,难道有什么东西能强迫他?
强迫当今的天下第一人?
秋露浓皱眉,隐匿气息,穿过假山,穿过后院,在房门口停下。就是这了。
玄天宗也好,王家也好,都在这。
没关系,慢慢来。不管是祁知矣为什么会这样,还是王行之的死因,她都会慢慢调查清楚。
去吧,就从这些弟子身上开始。
秋露浓在纸窗戳了个洞,眯起一只眼睛,靠近,看到有人躺地上,一动未动。她眨眨眼,眼珠子转了一圈,只看到一地横七竖八的人...不对,是尸体。
人呢?怎么都死了?
谁他妈的干的?
秋露浓震惊了。
她退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次贴近窗户,眼珠子转啊转。这次见到熟人了。天女幽还是早上那身衣服,一脸镇定,闲庭散步般的在处理尸体。
你说的有事就是这个事?
这还没天黑呢!就开始杀人了!
不过...天女幽这手法还真是干净利落,没砍过几年人,不会这么熟练。就是不知道是拿什么练手的。
过了几秒,秋露浓反应过来,心脏狂跳。
能拿什么来练手?不就是拿她这种路过的小可怜练手。
妈!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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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我觉得王哥的魅力点是他在我心里都定位是纯挚友,不是爱情那种,我很喜欢女主有一个真的挚友不掺爱情因素的那种设定!!】
【555小王真死了吗,有点喜欢啊】
-完-
第8章 不与时人同梦
◎别回头◎
“走水了!走水了!”宅院外有人在喊。
街道被堵的水泄不通,人们围成一团,面容被火光照的绯红。
秋露浓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停顿,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快跑。
离他们远一点。越远越好。
死在里面的是王家本家的人,是玄天宗弟子。
随后牵扯到的,还有大晋皇室,南宋萧家。
哪一个都不是她能惹的。
长安城的喧闹就在耳边,好近。好近。
秋露浓没有狂奔,像世家小姐般的挺直腰,碎步疾行,淹没在街道中。
她谁也没有看,犹入无人之境,只感觉得到长安城被她抛在身后,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