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头。
虽然在天水阁的日子几多欢悦,天女幽也对她有恩,可和她的命比,不值一提。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还有自己的道。
趁现在。
趁现在他们还没有太多牵扯纠葛,还只是泛泛之交。
天女幽还没发现她想逃。
长安城门出现在视线里。
秋露浓深吸一口,继续往前走。没那么多时间了。
宗派重要弟子出门游历时都会有一块命牌在门派里,人死牌黯。
现在,玄天宗的人应该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天女幽对付他们需要点时间。而等天女幽发现她失踪,想要杀人灭口时,她已经离开长安隐姓埋名了。
两个月后,她过了大选,正儿八经的加入玄天宗,这件事就和她在再无任何瓜葛。
还有这最后一步...秋露浓用力按住胸口,心跳声透着肌肤传过来。
没有被下追踪的法术。很好。那只要她想逃,就能逃到世上任何地方。
好。
海阔天空。
就此别过了。
秋露浓微笑着,双手背在身后,看到出城的队伍逐渐缩短,仿佛已经见到自己前方光明的未来,忍不住高兴的哼起小曲。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好事。”她下意识回答。
下一刻,秋露浓面色一僵,脸上笑容如烈日下露水般蒸发,天女幽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她。
看得她后背一阵发麻。
天女幽来了。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在这看了她多久?
还是说...其实天女幽一直跟着她?
“我都没怎么看到你这样笑过,看来真的是大好事。”天女幽认同的点点头。
“之前几天,在外面风餐雨露的,我和柳先生都非常害怕。”秋露浓脑子转得飞快,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说着,试图拖延出更多时间思考,“现在,能和幽娘子见面,当时是再高兴不过了。”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天女幽说,“但是你开心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何?”
“是因为你要走了。” 天女幽摸了摸秋露浓的头,幽幽的看她,有些忧伤,“而我来送你了。”
送我最后一程的吗?秋露浓乖巧的跟在天女幽身旁,宛若亲密无间的姐妹。
有人从后面望过去,两抹纤细的身影,一高一矮,那股仙人般翩然的风姿却一模一样。
出了长安城,天女幽给秋露浓挑了一匹马。驿站马厮里跑得最快的烈马。又骑着马,带秋露浓上了山上的商道。
这是在选动手地点啊。
秋露浓若有所思,看着天女幽一个翻身下马,对她说,“好了。你该走了。”
秋露浓脸上没有任何惊骇或者恐惧,平静的看着天女幽,微微垂头:“娘子不和我同去吗?”
“我同你去什么?我和你一起去大选,然后以五百岁高龄进入玄天宗吗?”天女幽反问。
“娘子一直知道我在修道啊。”秋露浓面色未变,心里却是很惊讶,“我还一直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呢。”
“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怕什么,怕我觉得你资质出类拔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了下,天女幽叹了口气,“不过你是对的,人心难测,修真界中,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一直觉得,以我的天赋,想要活得轻松点,我就应该适当的掩盖实力,扮猪吃老虎。”秋露浓一脸真诚。
天女幽被她逗笑了。
那又轻又浅的笑容很快消散,她煞有其事的看着秋露浓,表情像在回忆,又有些难过,“在天水阁时,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根骨极佳,心性坚毅。如果我那几个朋友还在,肯定会争着收你为徒的。”
“人终有一死。幽娘子这般青春美貌,还有大好年华,不妨向前看,多认识几个能给我当师父的新朋友。”秋露浓很是看得开。
天女幽似乎烦了,对着山下的方向扬扬下巴,催促道,“真是罗里吧嗦的话这么多,你还不骑上你的马,趁我心情好的时候赶紧滚吗?”
“好勒!幽娘子后会有期!”秋露浓应了一声,抱拳作揖,一挥鞭,哒哒哒的沿着商道离开了。
夕阳落满雪地。
天女幽原地站了片刻,看到披着红氅的少女回头,策马狂奔,空中升起一行惊鸟,墨发间攒丝绿珊瑚耳环晃动。
“你东西没拿吗?”天女幽问。
烈马“吁——”得一声停下,秋露浓一脸严肃,说:“天女幽,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了,同事那么久,都坦诚点。你和我对天发誓,你现在放我走是真的放我走,我身上不会出现,半路上被人一刀宰了的剧情。人活一口气,要杀要剐就现在。”
天女幽一怔,“我为什么会要杀你?”
“因为今天我也在锦宁楼,”秋露浓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亲眼看到你杀人。”
四周徒留风声。一片寂静。
所有的表情都从天女幽脸上消失了,沉默许久,她淡淡的说:“你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大家都忘记了不更好吗,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要给彼此留下美好的印象。下一次见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天女幽的眼神让秋露浓确定,天女幽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在场。就像知道她在天水阁里修炼一样。
“我认出来了,他们是玄天宗弟子。”秋露浓说,“我以后也可能去玄天宗。”
“我知道你不是对修真界一无所知,我看你拿剑的姿势就看出了。”天女幽的笑,几乎称得上是温柔,“你这样的人,应该是被人悉心教导过,用剑用了很多年。”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秋露浓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是个大概率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杀人无非是为了什么恩义情仇。画本故事里都说烂了的东西。
一路上,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问,可是当和天女幽面对面,一言不发的对视时,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我杀他们啊,当然是因为他们该死啊。我跋涉了那么远的路,就是去杀他们的,我已经很久不杀没理由杀的人了。”天女幽咯咯得笑了起来,像个倔强的少女。
可秋露浓还是感觉到她的恨意,阴冷锐利,像是胸口藏了把开过锋的刀。
她在恨什么?她那样又美又强大的女人,会恨几个刚出师的小孩子吗?
秋露浓心里又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回来,她今天可能活着走不出这座山。
天女幽和她说太多了。
这是信任吗?
天女幽是个神秘的女人。她很熟悉在暗地里做事,天女幽只是她的一个代号之一,她还有无数个秋露浓不知道的代号。
没有人再说话,深林中一片诡异的死寂。
“我知道那么多....”秋露浓打破安静,表情有点木然,“你会放我走吗?”
“别想太多。”天女幽说,“你早就应该走了,别来烦我了。”
秋露浓看了天女幽几眼,迈步,牵起马,扭头离开。
天女幽一动未动,盯着马背旁的身影。
一步、两步、三步——
少女猛的转身。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秋露浓瞪大眼睛,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我对你怎样?”
“就是...”秋露浓闭嘴。
因为天女幽走到她面前,指间在她眉心一点,微微发烫,散发着光亮。
天女幽比她高一个头,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很轻。
“我年轻的时候,过得很苦,我恨着许多人,谁在我眼里都是坏人。踏入修真界时,我像你一样,对谁都保持警惕。可是后来我遇上一个好人,我觉得你也应该这样。”
“只是这样?”秋露浓觉得像是做梦。
“就是这样。”天女幽收回手,笑笑,“好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快走吧。再不走真的走不了。”
这一次,秋露浓消失在月色里,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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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好人是女主吧】
【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手榴弹砸你情~】
-完-
第9章 不与时人同梦
◎我玄天宗弟子,应当不畏以身殉道。◎
天渐渐亮起,城门蒙上一层晨曦的光,守卫弯腰靠在城墙,缓缓放下几具用绳索绑着的残尸。
染血的头颅高悬在上方,残缺四肢半空中摇摇晃晃,格外扎眼和骇人。
风雪拂起他们的头发,竟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出入城门的百姓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作孽啊!都讲究入土为安,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死了还被挂在这。”
“这是叛国的间谍。”有消息灵通的,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据说是南宋派过来的,前几天就逮捕了,审问了好几天,悬头示众估计也是为了——”
“嘘——莫要说了,你也想被牵扯上?真是吓人...”
...
“都看了一天了,你还没看够吗?”天女幽悠哉的喝茶,“要不你也上去,和他们一起被挂起来算了。”
这几天,萧柳心里藏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懒得理天女幽故作刻薄的话语。
萧柳面前摆了壶茶,可是已经凉透了。他戴着斗笠,换了身普通粗糙的衣服,垂着头,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视线却一直落在远方城门口。
茶馆老板的女儿红着脸过来,给他换了一壶茶,余光停留在少年利落好看的下颚线。
新上的一壶茶凉了,萧柳扔下碎银,起身离开,“走吧。”
走了两步,他又觉得少了个人,侧头,盯着天女幽。
“怎么着?”天女幽被他看的不自在,也扭头看他,“秦珑珑早就走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临安了吧。”
“什么时候走的?”萧柳哑声问。
... ...
“什么时候到临安啊?”秋露浓问。
商队的年轻人看了她眼,惊讶这么年幼貌美的小娘子也独自上路。
“大概半日吧。”他往前一指,“再走二三十里路就到了。”
离开长安没多久,秋露浓在驿站遇上去临安的商队。
二三十辆马车,绵延不绝占了整条商道,有货物也有奔波的旅客,秋露浓骑着马,跟在商队后面走走停停。
商队赶路几乎是日夜兼程,虽然有马车,却算不上舒适。真正的世家贵族子弟受不得这些委屈。
秋露浓还穿着天水阁的襦裙,海棠纹锦交领,脖颈纤细白皙,骑着马跟在一群平民和落难世家子弟中间,很是打眼。
二三十里路走了大半,前方一阵骚动。
“仙人!是仙人!”人们看着天空激动不已。
秋露浓仰头,见到半空中一行修士御器而行,犹如鸟群掠过天际。看方向是去往临安。
远方那一个个身影,看不清长相,却只感觉风姿绰约超凡脱俗,不似凡人。
而这群风尘仆仆衣裳破旧的人,看着他们,自行惭愧,心中不可抑制的涌起一股顶礼膜拜之情。
直到修士的身影消失,还有人望着远方,喃喃失神。
商队的领队呼喊了几句,这群人又上路,即将抵达临安门口之际,和十几个逃亡的家仆迎面相撞。
“放他们过去!”领队喊。
再往前,见到两队世家公子的马车,也被堵在了临安城门前。三队车马,在商道旁的空地前,面面相窥。
“前方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妖怪啊!你没听到刚才逃跑的仆人们说吗?前面有妖怪现身,面目骇人,连杀数十人。”
“那怎么办!还不进临安禀报知府,召集修士过来!”
“别怕,方才已经有玄天宗的修士过来。等仙人们灭了这妖物,我们就能进临安。”
...
秋露浓听懂了。
这么多人,是在等里面打完了再进去。
高。
这招实在高。
秋露浓往前迈了一步。
本来在聊天的人中,许多都扭头看向她。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仙人呢!”她微笑说,“不见一面的话,下次遇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有人劝阻她,伸手想拦,却只摸了个空气,茫然一扭头,见那少女走出老远。
怎么回事...刚才明明能拉住她衣角。
秋露浓逆着人流,越往前,活着的人越少。
前方惨叫声一阵阵接着一阵,身旁逃跑的人尖啸,狂风卷的人弯腰,走路时摇摇欲坠。
秋露浓找到一棵一人宽的古木,走近,发觉已经有人占据此地了。她蹲弯腰,拍了拍聚精会神的红衣少年,非常的自然的问,“现在打得怎么样了。”
“三招!三招之内,这蛇妖必败。”少年握紧拳头,眉飞色舞,“玄天宗不愧是正道之首,区区妖物,在他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过了两秒,他反应过来,扭头盯着秋露浓。
“让个地儿。”秋露浓说。
“哦哦。”他往旁边挪了挪。
秋露浓蹲下,见到城墙下凛凛狂风上涌,白衣的青年挥着剑,剑身符文游走,绚烂犹如星辰不可直视。
面目扭曲的中年人浑身散发黑气,妖气浓郁,生出无形的风暴。
“那是天玑焱风蛇!”红衣少年如数珍宝,“两百年前在奉天占山为王,被妖王简行斐打个半死后,一直在人间逃窜,以食人心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