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的时候,郑丝萝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动了动肩膀,又确认一次。
然后转过头,看见叶浔在旁边。
刚才唇侧的触感似乎还停留着。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有个什么样的反应。
半晌,手掩在嘴边,假装干咳一声:“之前控制我的那股力道好像消失了。”
叶浔“嗯”了声:“我们应该是被你的精神力传送过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
郑丝萝抬眼偷偷注意他,却发现他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虽然脸上没表现,但他确认了周围环境后就垂下眼,鸦黑色的睫毛遮住眼睛。
于是她也分心开始打量四周。
他们正在一间房间里。
这房间装修漂亮,有种复古欧式的感觉,头顶上是水晶吊灯,虽没亮灯,但透过微光已经可见流光闪烁。前面是两个绒面沙发,地上应该是天鹅绒的地毯。
面前的墙壁上还挂了一幅残破的油画,上面应该是个女人的人像,不过油画的帆布表面已经破了,像是被人用高尔夫球杆捅烂的,画框也不牢固了,斜斜挂着,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
这里还有床和梳妆台,像是一间卧室。
墙上有窗,往外看,能依稀看见群山下的海岸线。
只不过现在是夜里,海浪翻涌着,静谧又诡异,像一片能把人吞没的黑暗。
这看起来是个庄园,在半山腰上,只不过已经人去楼空,呈现出末世之下特有的萧索感。
郑丝萝低声说:“我怎么感觉这里像宋家老宅……”
叶浔说:“就是宋家。”
郑丝萝顿了下。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走神时一直在想叶浔的过去。
不能吧,所以她精神系异能直接把他们传送到宋家来了?
郑丝萝想到这:“……”
分明刚才是她在想叶浔的过往,但现在真到了宋家老宅,反倒是她自己先手足无措了。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
然后是叶浔先开口:“这是我妈的房间。”
他道:“她叫叶蔓。”
他抬脚慢慢走了两步,靠近她,与她并肩立在窗前。
月光把他影子拉长。
他说:“她死后,这里就上了锁,外面那锁加了密,除了宋晓谁也进不来。”
语气淡漠得可怕,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正要叫他别说了,他却又走到门口。
然后蹲下身来,手顺着地面画了个人形:“当时她就死在这,我爸用球杆把她打死的。”
然后他往房门看了眼:“当时我就在门后,听见声音,过来偷偷看。她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地毯上,画上,还有沙发上。”
现在再仔细看,还能看见油画上有陈年血迹。
还有地毯上斑驳的红,沙发上把手上和血色融合的锈迹。
叶浔自己主动地、一点点地把伤疤揭开给她看。
这些隐秘的,经年不愈的疤痕烙印在骨肉深处,无人知晓,像不愿见光的秘密被藏得很好。
但因为是她,所以没关系。
他和宋晓关系不好,和叶蔓的关系也不好。
叶蔓是个很温柔的人,开了一家孤儿院,每周会去院里陪里面的孤儿,还经常会买一些礼物送给里面的小朋友。
不过叶浔从未感受过她的温柔。
其实叶蔓在宋家过得也不太好,像是被宋晓剪断翅膀囚禁起来的雀。叶蔓过得不好,或许也有叶浔的原因。叶浔不知道,但是他就像是个发泄口,叶蔓平日里脾气温和,可是所有怪异的、冷漠的情绪都发泄在叶浔身上。
叶浔时常疑惑为什么叶蔓当时不把他打掉,但想不出原因。
只知道从小叶蔓就对他冷眼相待,但同时也对其他所有的人温柔。
他和叶蔓的感情并不深,甚至连交流也算不上多。
宋宅太大了,叶蔓住这栋小楼,他住的地方和叶蔓也不近,平时叶蔓也不见他,只有他自己偷偷跑过来看两眼,如果被叶蔓发现的话,会得到她一个冷漠的眼神。
为数不多的交流是叶蔓叫他离开宋家,给了他个地点,说到时候会有人接他。
不过最终也没离开,被宋晓发现后抓回去打断了腿,叶蔓也没来看过他。
直到叶蔓死,两人也没什么大的交集。
大概也是因为和叶蔓感情算不上深,所以叶浔讲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很淡漠。
郑丝萝在旁边看画,突然说:“其实——”
叶浔侧目看她:“嗯?”
郑丝萝顿了顿,又没继续说话了。
她把画框取下来,在残破的画布背后发现一张照片。
这照片藏得隐蔽,在两层画布的中间,即使把画布捅破了也没法找到,得拿下来抖一抖,才能从画布夹层里抖出来。
照片上是个地方。
郑丝萝定睛细看,发现上面的地方是她们这两天刚转移去的研究院!
她皱了皱眉。
似乎想到什么,她把照片翻了个面,在背面看见了一个日期。
叶浔刚才说的那些过往中,提到了叶蔓死的大概时间,这照片后的日期是叶蔓死前不久。
她赶紧把照片塞到叶浔手里,然后开始开叶蔓梳妆台上的抽屉。
抽屉上了锁,但郑丝萝从小被关小黑屋,对于这种普通的锁太熟悉了。
于是她直接从桌上找了个回形针,把梳妆台的锁给撬开了。
抽屉里是一些散乱老照片。
看样子都是叶蔓那个孤儿院的照片。
再往下看,抽屉里还有孤儿院里各种表格的备份,比如财务表、名单这类的。
名单上其中一栏上被划了个红圈圈,旁边标记了一个问号,上面还标明了年份,大概是二十年前。
不过信息太少太抽象,所以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又把照片草草翻看了一遍,然后在看见一张照片的时候,手指顿住。
将那照片拿到面前,能看见照片上是几个蓝色的宝石手链。
宝石并不是品质太好的,被碾碎成大小不一的宝石碎,然后圈圈层层地穿起来。
这种手链戴在手上会很好看,像层层叠叠的蓝色碎星,和郑丝萝手腕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像是这样的手链,照片上有很多个,其余的照片上也能看见有小孩戴着,应该是叶蔓送给他们的礼物。
毕竟是宋家人,哪怕叶蔓名不正言不顺的,但买多几条这种手链对她来说只是小钱。
郑丝萝手指一松,照片轻飘飘落回抽屉里,叠在那一摞照片上。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之前叶浔看见她这手链的时候,眼中有迷茫闪过了。
她摸到自己手腕上那手链,半晌才问叶浔:“你有你妈妈的照片吗?”
这一堆照片里,并没有叶蔓。
叶浔注意到她摸手链的动作。
他顿了下,才说:“跟我来。”
说完,他从里面打开叶蔓房间的门锁,带她一起走出去。
叶蔓房间的锁从外面无法打开,但从里面很好打开。
叶蔓死了这么久了,所以叶浔也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栋小楼,外面的老树又多长几圈年轮,现在被砍掉了,光秃秃的。
说来奇怪,从这里到自己住所的路在回忆中还没褪色,可是明明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走过。
叶浔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或许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是有些在意叶蔓。
小时候想让她多看一眼,但从来没做到。
他不擅长和人建立亲密关系。
从来都不擅长。
踩着月色,顺着宋家的小道,过了很久,叶浔带她走到自己的住所。
他迈进房间里,然后在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找到一张照片。
然后说:“她死后,所有关于她的照片都被宋晓毁掉了。所以只有这一张。”
这一张没有毁掉,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偷偷藏起来了。
郑丝萝看着他想道。
精于算计,城府深沉,所有事都会敏感地察觉到每一个细节,唯独对感情是笨拙的。
笨拙到显得有些傻气。
笨拙到显得她执拗得离谱,错得离谱。
她怎么能期望一个从未被爱过的人去回馈她的爱意?
郑丝萝看了他半晌,才伸手接过照片。
目光落在照片上的那一刻,她手指紧了紧:“我见过她。”
这就是送她手链的那个阿姨。
小时候在家里无人时进来陪她玩的阿姨。
抽屉里的孤儿院照片、被标记的名单、油画夹层里的研究院照片。
送她蓝手链的叶蔓、叶浔的母亲、被宋晓活活用高尔夫球杆打死的情人。
线索变多了,变杂了,所有事情好像更复杂、更找不到方向。
好像站在寒夜里去寻一盏灯,最后灯没找到,面前的雾气却深了,岔路也变多了。
郑丝萝拿着照片,想了会,没理清。
于是她干脆坐在床沿,和叶浔说:
“刚才我翻油画的时候,想和你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其实是爱你的。”
叶浔不说话。
郑丝萝说:“画油画的时候,有些人会先用铅笔在画布上描个草稿,然后再上一层颜色打底。”
她想了想,道:
“有些人用铅笔画完轮廓后不会擦掉,所以最终油画的成品看起来会有一点点草稿的痕迹。刚才那副画好像是你妈妈的自画像,我看见左下角有个小人的轮廓,看着像个男孩。”
叶浔目光动了下。
心里某个一直存在缺口的角落似乎在这一刻被填补了一点。
原来叶蔓并不是到死都不在意他。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爱。
揭开陈年旧伤似乎并没有让伤口恶化,而是祛除了脓肿,然后让伤口开始慢慢愈合。
其实不用郑丝萝把剩下的话说完,叶浔应该已经可以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不过郑丝萝还是继续说道:“就是你呀。”
她说:
“其实我小时候见过她。我爸把我一个人放在家,总有个阿姨来找我玩,陪我聊聊天什么的。她说她有个儿子,提起你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她还和我开玩笑,说我比你大一岁,如果见面了,还得让你叫我姐姐。”
叶蔓对于叶浔是很复杂的态度。
叶浔的到来不在她的期望中,但身上掉下的肉到底无法割舍。她本身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对所有人都好,却每次在看见叶浔的时候会想到自己的不堪。或许想要靠近,但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想要忽视却又忍不住偷偷关心。
所以和别人提及的时候,眼里掩不住温柔;自画像上忍不住画上他,但最后又用颜料掩盖。
矛盾,拧巴。
还有孤儿院、研究院,各种奇怪的日期。
郑丝萝总觉得叶蔓对于游戏的事情也知道,甚至知道的不少。
连最后的死,或许都有可能是被宋晓灭口。
她曾经进过叶浔的梦境,知道叶蔓让她走,后来他又被宋晓抓回来的事情。
或许也有关系呢?
郑丝萝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和叶浔分析了一下。
话刚说完,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外面起了风,能听见树叶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叶浔和她离得很近,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除了风声,还能听见彼此轻轻的呼吸声。
不知道为什么,一安静下来,四周就有一种浓重的暧昧感。
之前拼命钓叶浔的时候不知道,现在得知他完整的过去,她才发现他很难去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可偏偏他又的确喜欢她。
郑丝萝瞬间变得进退不得。
束手束脚间,就觉得有点尴尬无措。
她安静了半晌,终于开口随便找了个话,打破自认为尴尬的气氛:
“那,那你妈说见面得叫我姐姐,你好像还没叫过哈。”
叶浔:“……”
感知到自己胡言乱语,郑丝萝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正想着找点别的话补救,但此时,叶浔却低声道:“叫过的。”
他看着她,淡声对她解释:“梦里那次。”
郑丝萝:“……”
她道:“算了别叫了,叫姐姐不太好,我也不太想认亲弟弟啊,何况我就只比你大——”
她想说自己只比他大一岁。
但话还没说完,叶浔突然靠近她。
然后一只手落在她肩头,凑近她耳侧,声音压低,语气还是淡漠的,只是比平时多了点哑。
听起来却莫名有种认真的感觉。
他说——
“除了亲情之外,姐姐还可以有一种冒犯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家里人结婚,今天明天后天在外面给人当伴娘,一套婚礼下来流程太繁琐啦,得到后天才办婚礼呢。所以这几天更新应该会晚,大概晚上九点十点左右。 ヽ(`Д) ┻━┻感谢在2022-03-04 16:40:57~2022-03-05 21:0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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