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办错了事就会找理由,年纪轻轻的一点责任心、一点担当都没有!”
“你要是做不到,你当时就给我直说,我也好找别人弄!现在这个时间我哪里还来得及找别人你说!”
“主编!”耳听对方声音越来越响,语速越来越急,姑娘不得不加重音量打断了主编的完全不想停下来的炮轰声,飞快道,“稿子我已经弄好了,给您发到邮箱里去了——”
“你个小姑娘还撒起谎来了,你发邮箱里我会看不到?做错了事不要紧,重要的是敢于承认,嘴硬狡辩只会让人觉得你这个人办事不牢靠……”
对方因她的回应而怒意更盛,语速犹如七月里的疾风暴雨,完全不给人回嘴的余地。
宋定山闭着眼在一旁都能够感觉到小姑娘想要插话却插不进去的急切心情。
“主编你刷新下页面试试?”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换气的时候姑娘艰难插嘴道。
对面静了静。
过了片刻才没好气的甩过来一句。
“不早说!”
“主——”
宋定山猜测对面挂断了电话,应该是恼了,所以没给姑娘再说话的机会。
过了两息姑娘气弱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响起,“主编,我身体不舒服,想请一天假。”
“请假?请什么假?”那边的声音更加尖锐恼怒,“批评你两句还了不得了?还矫情上了?这么玻璃心你还出来工作干嘛,回家让你爸妈养着你啊,以为全世界都是你爸妈谁都惯着你啊!我告诉诉你这工作你爱干就干不爱干就给我滚蛋!”
病房里又一次安静下来,让人难受的安静。
接着响起扯被子的窸窣声。
过了片刻隐隐传来好似压抑隐忍的呜咽声。
宋定山缓缓睁开眼,看着靠门边床位被子下那轻轻抽动的身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有心想要开口劝解两句,却实在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且又怕说了只会让对方更加难堪,于是只得收回视线。
再看隔壁自家的外孙女,此刻闭着双眼,两手交握着手机平放在胸前,呼吸规律平缓的起伏着,显然睡的正酣,一点也没被这小小的意外惊醒。
见此他倒是忍不住心里一宽,能睡这么熟,显然是没将刚刚姑娘伤人的动作放在心里。
宋定山盯着输液瓶已经没有了睡意。
窗外,天空渐渐泛起青色。
安静了一段时间的病房再次被电话铃声叫醒。
这一次姑娘也没让电话响太久,飞快接通了电话。
“妈?”虚弱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变得瓮声瓮气。
比起刚刚的疾言厉色,这次对方的声音温和多了,只隐隐能听出是个温柔慈爱的女声。
“没有,没有,我没感冒,我正吃饭呢。”姑娘的声音变得轻快自然。
“吃的小米粥和包子,妈你们吃了吗?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呀?”
“做梦梦到我生病了?妈,梦都是反的,说明我现在身体好着呢!”
“嗯嗯,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和我爸也注意身体啊,天气冷就别天天起那么早去卖菜了。”
“我知道啦,工作挺好的,上司同事也都挺好相处的,你不用担心我……好了,妈不说了,我先吃饭了,不然上班要迟到了,拜拜。”
随着电话快速被挂断,病房再一次恢复安静。
宋定山心里酸涩的不是滋味,为这个不认识的姑娘,也为自己。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在千里儿又如何能不想,尤其是再受了伤受了委屈时,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母亲,可随着自己的长大,母亲的年老,伤痛和委屈却成了最不可对母亲的诉说的东西。
每个年轻人成熟似乎都是从对母亲报喜不报忧开始。
他想起自己的娘,她是个温柔沉默的女人。
她没有娘家亲戚,也从不曾和他们兄妹几个说她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可在那个炮火连天的岁月,一个没有亲人的孤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即使是他也不敢去深想。
父亲在的时候大概是母亲最幸福的时光了,他常从母亲脸上看见笑容。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父亲走了,他们兄弟几个和那个家一下子落到母亲单薄瘦小的肩上,艰苦的生活让她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了。
直到他长大,参军,母亲才再次欣慰展颜,可这种欢快渐渐又被担忧所取代……
不论是在何年代,参军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他理解母亲的担忧与恐惧,所以训练时从不松懈,就为了不负国家的同时,也不让母亲伤心,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母亲伤心了,他不敢想象母亲得知他死亡的消息时会时何等的难过与绝望,早年流离,青年丧夫,中年丧子……
尤其是在听到小雅说了母亲在他死后没两年也跟着离世……
他一定要回去,他要改变母亲早逝的命运,还有……
他转头看向那张带着疤痕的脸,还有她和她的母亲,他那不曾知道、也不曾见过、养过的女儿,以及才成亲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好好相处的妻子。
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因为他的离开而变得悲惨,所以,他一定要回去。
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药真的很管用,等到几瓶液输完时,宋定山觉得身体好多了,力量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等护士拔了针,和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张小雅一起出了病房。
临出门时看了一眼那个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姑娘,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小姑娘,希望你幸福。
他能给的,似乎只有这句能在心里默念的祝福了。
天色微熹,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张小雅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转头问他,“还难受吗?”
宋定山回过神来摇摇头,笑着说:“我好多了。”
两个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停车场。
拉开车门时张小雅突然说道,“我再去买点胃药备着,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
“我陪你去。”已经做进车里的宋定山闻言关车门的手停住。
“不用啦,你歇会吧,我马上回来。”说完关上车门急匆匆出了停车场。
宋定山想了想她的脸到底有些担忧,不想让她一个人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于是下车跟了上去。
太阳隐在东方,喷薄欲出。
等到张小雅拎着药走会车旁时,太阳已整个从地平线上跳出来,像剥了壳的鸡蛋黄一样,又大又亮。
张小雅拉开车门就对上宋定山侧头打量的眼神,那目光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她楞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几眼,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才抬头问他,“怎么了?”
宋定山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药,眼神变得温和又柔软,语气十分温柔,“开车吧,回家。”
张小雅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点了点头。
一路上总觉得他的神情有点怪,尤其是看她的眼神,那种即欣慰又赞许的模样,让她觉得十分莫名,于是在停下车拉手刹时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难道被穿越了?她在心里暗暗吐槽。
宋定山闻言顿了顿才含笑说:“我看到了。”
“看到什……”张小雅话说到一半看着他的表情终于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脸腾一下就红了。
宋定山看着她的眼神堪称慈爱,“你是个好的孩子。”
曾经他以为她是真的冷漠,可是刚刚的事却让他知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远胜过他。
这话从一个年龄小的人对着年龄大的人说出来可想而知有多违和。
张小雅更是浑身不自在,心里尴尬不已,强撑着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觉得从新认识了自己这个血脉相关的亲人的宋定山看着她脸红别扭的模样竟也觉得十分可爱。
张小雅顿了顿,才挺胸故作淡然道,“你不懂,我这才是高手段的报复。因为她看到我时被吓到的表情真的挺伤人的。”
宋定山愣了一会儿,才理解她的意思,他自然知道这是借口,可心里却没来由的感到难过。
从来,做坏事才需要找理由,何时,连做好事,也要找借口?
为什么?怕一片好意不被接受?
“好了快下车回家吧,一晚没睡我都困了。”张小雅不待他再细想,急声催促道。
下了车甩上车门更是走的飞快。
宋定山好玄没跟上,好不容易到了电梯里,刚要说话,发现电梯里还有别人,于是只得住嘴。
待看到她见电梯里有人于是站到一边垂下头装模作样玩手机的时候,心里更是难过。
等出了电梯他的心情已经慢慢平静下来。
“她会内疚的。”他说。
张小雅掏钥匙敷衍道,“所以我的目的就是这个啊!”
宋定山摇摇头,温和而坚定的补充道,“可她更会想要谢谢你!”
医院里姬采薇抱着怀里温热的小米粥和包子,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个人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在异乡,在这个生病寒冷的夜晚,在被上司疾言厉色的训斥过,在无法对母亲诉说委屈的压抑后,在她濒临崩溃的悲伤绝望里,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与温暖,对她有多么多么重要。
这份温暖,像一个火种,温暖了她的心,也照亮了她的路。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第三十五章
开门进了屋子,张小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折腾了一晚上,你也累了,快回屋好好休息吧!”
宋定山看出她的不好意思,再加上身体的确有些虚弱疲乏,于是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温和道,“我知道了,你也去睡吧!”
张小雅点头,快步进洗手间洗了把手和脸,“我用电饭锅做点粥温着,你如果饿了就自己起来吃。”说完就把洗手间让给了他转去了厨房。
一番折腾下来,待把自己收拾干净,张小雅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快上午九点多了,早过了她平时睡觉的时间,好在房间的窗帘是加厚遮光的,一拉严实整个房间瞬间昏暗幽深下来,到也不是特别难入眠。
盖好被子,在昏暗的房间里睁着大眼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慢慢侧过身蜷缩起身子闭上眼。
宋定山是被饿醒的,房间因为拉着窗帘光线昏暗。
摸着咕咕叫的肚子,他掀开被子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发现对面的房间紧关着,于是下意识放轻了自己的动作,蹑着手脚走向厨房。
外面天光还大亮着,太阳西斜,估摸着应该是下午了,具体是什么时间到是不知道。
他掀开电饭锅的盖子,温热的白色水汽升腾,带出食物的香气。
白色蒸屉上,盘子里几块金黄的鸡蛋饼子摞在一起被水汽蒸的湿糯糯软塌塌。
他伸手快速把屉从电饭锅里拿出,却还是被热气熏烫了下,嘴里不由呼着气摸了摸耳朵。
蒸屉下面是煮的稠稠的黄澄澄的小米粥,因为时间长上面已经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粥油皮,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他找出饭碗给自己满满盛了一碗粥,又找出盘子分了几块饼子,然后把装着余下饼子的蒸屉放回锅上,盖好盖子继续保温,这才一手端盘一手端碗,走到客厅茶几坐下开吃。
连着几口温热顺滑的小米粥下肚,饥饿的感觉不那么强烈,他才放慢进食的速度,一口小米粥,一口饼子的把碗盘中的饭吃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坐靠在沙发上,他一时不知道干什么。
这样的安静安逸,是他前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从不曾出现的。
如果不是一切的感觉太过真实,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相信这样离奇的事真实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叹了口气,他起身把碗盘拿到厨房水槽里清洗干净。
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清澈的水流就从银色的水龙头里哗哗流出,干净又方便。
还有各种各样方便省力的家用电器,不用烧柴的电饭锅,不用动手搓洗的洗衣机,甚至连上个厕所都可以冲洗的干干净净……
哪像他那个时代,要用水还要拿着扁担拎着水桶到村头的水井里一趟一趟的往家挑。
因着担水不易,所以水用起来也格外节约,洗过手脸的用来浇菜地,涮过锅碗的用来喂牲畜,半点都不会浪费,哪像现在,只洗了碗筷这些水就哗哗流走了。
这个时代,真的是太便捷了。
他到这里,满打满算还不过两天,而且还是从战场上过来的,此刻却不论身体和心理都产生了懈怠,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他真怕自己的骨头都被养软了,再也没有回去的勇气。
难怪那么多***经得起严刑拷打,却没躲得过糖衣炮弹,因为前者伤害的只是□□,后者腐蚀的却是意志啊!前者只需要凭着意志死撑就行,可后者……意志都被糖泡软了,还怎么撑得下去?
在思想上深刻的自我检讨了一番,宋定山明白,必须马上找到回去的办法,他相信自己是个好同志,可终究怕时间久了,自己想要回去的念头会越来越淡薄,能亲眼见证并感受这个时代,已经是千万人中都没有的幸运了。
其实门外一有响动,张小雅就醒了,独居的人睡觉总是格外警醒,哪怕轻轻一点动静也逃不过在睡梦中依然坚守岗位的耳朵。
在床上睁着眼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慢吞吞的掀起被子穿衣起床。
她刚打开房门就见听到动静走过来的宋定山笑问,“醒了?饭还热着,我给你盛出来?”
这种感觉还真有些陌生,她点点头,就见他向着厨房走去。
等她洗漱好从卫生间出来,饭已经摆放到了茶几上。
她走过去坐好,看着还剩一半的饼问他,“你还难受吗?怎么吃这么少?”
“已经好了。”宋定山坐到沙发上,“你快吃吧!”
“要是还不舒服就再吃点药?”张小雅征求他的意见。
宋定山感觉着已经完全没有不适的身体摇头拒绝了。
张小雅见状也没有强求,药这东西,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
她害怕寂静无声的吃饭环境,于是伸手按开电视的摇控开关,问他,“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宋定山想看的太多了,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看什么,干脆把选择权扔给她,“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好吧!”张小雅也觉得让他回答这个问题有点困难,于是随手找了一部破案解迷电影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