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定山虽然年轻,但心态却是实实在在的老派思想,对于这种骗财骗色的男人自然是又厌恶又鄙视的,尤其是这个混蛋似乎还欺负过自己外孙女,这就更让人不能忍了。
自然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小真虽然纠缠着张小雅但目光也一直注意着更具威胁性的宋定山,见他有抬脚迈步的动作,顾不上拦张小雅,直接扑上去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胳膊,嘴里嚷嚷着不许去。
可怜宋定山也只和妻子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亲密接触,这冷不丁的被一陌生女孩抱住,整个人都僵住了。
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要把她弄开。
哪知小真像个牛皮糖一样粘在他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宋定山脸都红透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张小雅也被这姑娘的这波操作惊呆了。
等宋定山终于不再顾念着她是个姑娘狠下心用力把她从身上扯下去,张小雅也回过神来时,杨富那个混蛋早冲到路边上了一辆出租车跑了。
看着一溜烟没影儿的车子,张小雅暗咒了一声,转过头,脸色难看的瞅着这姑娘,语气沉痛不已,“你怎么这么傻啊,他是个骗子啊!”
小真直到见车子消失不见,才满意的转过身望着她,歪头笑了,“傻吗?我不觉得呀!”
第四十章
张小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五脏六腑像被火灼烧着一样难受。
“妹妹,你还小呢,可能突然遇到一个对你很关心很体贴的人,你就觉得他是天下间最大的好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世间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说穿了不过是对你有所图所以演的好罢了。”
她太能体会这个姑娘此时的感受,因为当初的她也一样经历过,所以她不想这个姑娘越陷越深,体会她当时那种绝望到痛不欲生的感受。
“姐姐看起来挺精明的呀,也被他骗过?”小真眨着眼好奇的看着她。
张小雅沉默,她从不愿回忆那段过去,尤其在她年岁渐长,那段回忆给她的不再是痛苦和难受,而是对自己愚蠢无知的羞耻和难堪。
她当初是有多傻啊,连那么拙劣生硬的演技都看不穿。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把那段丢人的事再拉出来回忆一遍,可是看着这姑娘单纯好奇的模样,她又觉得,如果不跟她说清楚,这个傻姑娘是不会回头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男人,小声道,“你去那边待会儿,我和这妹妹单独聊会儿?”
本以为会答应的人竟然出乎意料的拒绝了。
宋定山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他想知道她都经历过什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哪怕明明看出她的为难,这一次,他也没选择离开。
张小雅咬咬牙,不离开就不离开,不就是丢人的事嘛!
书上不常说,能坦然面对曾经的难堪才是真正的放下,她到今天都不愿意回想是不是意味着她一直没有放下?
既然如此,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这段腐烂在心里的往事挖出来,吐干净。
咬了咬牙,她开始给两个人说她当时的经历。
初中毕业后她就在家里的安排下随着同村的几个姐姐一起出来进厂子打工了。
她在学校里就因为脸和性格的原因并不太受欢迎,再加上有继姐从中挑拨的关系,虽说不上被欺负但也有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孤立的。
进了厂子以后,她的状况也没有得到太大的缓解,因为她孤僻的闷性子已经形成了。
可她虽然不爱说话,但人并不笨,甚至可以小小的自夸一句还算聪明,所以在掌握了工作的流程后,出活率很高。
那时候的她不懂,这在一个集体中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她只想着能更努力做的更好点,让大家能喜欢她,接受她,最后当然适得其反的,成年人的敌意有时比学生的孤立更让人难以招架。
同村的姐姐也忙着恋爱自然没时间也没义务照顾她的小情绪。
那段日子很是难熬。
当所有人都开始讨厌你的时候,连自己都忍不住开始否定自己。
她的十七岁除了周而复始的麻木工作外,就像穿在身上灰扑扑的厂服,单调乏味的没有一丝色彩。
工厂周围有一家网吧,很多休班的工人都喜欢去哪里打发时间,甚至一整天一整天的泡在里面。
初三的时候,学校开了微机课,两三周上一节课,可惜并没有联网,老师讲的也十分浅显,但仍让初次接受新事物的她好奇不已。
然后在某个休班无聊的一天,她好奇而忐忑的踏进了那家网吧。
网吧里的人都很忙,没有人去关注她,甚至嫌弃她,那让她觉得很舒服。
她克制着紧张在吧台冲了钱,在网管的帮助下第一次坐到了能连接网络的电脑前。
可是她并不知道要干什么。
看看身旁,左边的男生耳朵上戴着耳机嘴里正叼着烟打游戏,将键盘按的噼啪作响不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咒骂着,神奇的是,他嘴里的烟竟然也不会因他开口说话掉下来。
至于屏幕上的游戏,花花绿绿闪来闪去的,她也看不懂。
她又看向右边的姐姐,同样戴着耳朵,正捂着嘴咯咯笑着,屏幕上正放着当时很火的一部爱情偶像剧。
她将目光收回到自己的屏幕上,开始小心翼翼的探索每一个桌面上的图标。
她打开了一个活的联网的浏览器,手指一下下在搜索栏里敲出‘你好’两个字。
屏幕上不仅出现了关于你好的详细解释,还有许多于之相关的东西。
她觉得好新奇,网络真厉害,知道的东西真多,她还搜索了很多,甚至厂子里一些使用的机械的名字,网络都能给出了详细的介绍。
新世界的大门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因为联了网每一个桌面上的图标都有神奇的功能,可以听歌的,可以看电视的,可以打游戏的……
她还认识了企鹅,按照他的步骤注册了号码,在提示输入用户名的时候,她一时不知道取什么,侧头看向窗外,正好看到掉落的树叶,于是干脆给自己取名叫做叶子。
号码刚刚注册成功,她还没来得及弄懂他的功能,就有人申请加她为好友。
她懵懵懂懂的同意了她人生的中第一个好友申请:大树。
他们一点一点的熟识起来,他展现给她的是一个温和成熟风趣幽默的男人形象,她渐渐放下心防,忍不住对他透露着过往,她的孤独、她的无助、她的悲伤,她深藏在心底无处发泄的愤怒,她就像一个流浪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她所有的情绪他都能用那脉脉含情的文字一点点为之抚平。
在她前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个人那样专注的认真的关心过她。
她几乎无法自拔的喜欢或者说依靠上了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大树。
她开始了每日去网吧和他聊天的日子,哪怕每次只能聊上半个小时,说上几句话,她也能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过的开心不已,连工作效率都大大提高。
若是他哪天不在线,那她就会一整天提不起精神,总是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有没有想她?
如果他接连几天不出现,她就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整个人被自己恐怖的联想包围:他为什么不上线,他是不是不想理她了?他是不是讨厌她了?他会不会就此消失再也不出现了?
那一刻,他成了掌控她情绪的神,可当时年幼无知的她并不知道那只是他欲擒故纵的手段。
终于,在他整整消失了一个星期,她几乎难过焦燥到快要疯掉的时候,他再次出现了,甚至还提出了见面的要求,那一刻,她所有的顾忌都消失了,她甚至都顾不上担心她的脸会不会吓到他,那一刻,她只想见到他,马上见到他。
她忐忑的、紧张的、期待的、不安的迎来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他和她想像的并不太一样,岁数也比他告诉她的看起来要大一些,可她顾不上这些了,因为他并没有嫌弃她的脸,甚至因为亲眼看到反而对她更加痛惜,并温柔郑重地承诺等他赚钱了带她去外国整容治好她的脸。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他对她说,他是炒股的,这个词对当时的她来说太遥远了,只从电视剧中听到过,在他跟她讲了一些现在看来很浅显但当初却让她觉得高深莫测的股票知识后,她对他的崇拜更是犹如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所以在他提出让她出一笔钱增加他的股票杠杆之类的话时,她几乎没做犹豫的就同意了,因为他说炒股赚钱很容易,也因为她无条件的信任他。
其实那时候她的工资并不高,而且发完工资都是听她父亲的话要交给家里的,只是他来的时候,刚巧她发工资还没时间回家把钱交给家里。
现在想来,他出现的时间整好是她发工资的日子,应该也不是巧合。
他不是本地人,所以当时住在一家廉价的小旅馆里。
然后有一天,他暗示她那晚留下来。
宿舍里有许多比她大的姐姐,晚上经常会聊一些男女之间的事,她也不是真的单纯无知,所以如果留下,那晚上会发生什么,其实她并不是一无所知。
当然,她拒绝了。
说出来丢人,她拒绝的理由却并不是什么让人欣慰的女孩子的矜持和自重。
而是一条穿了很多年的破旧内裤。
那一刻她是羞愤欲死的,因为她想留给他一个好印象,所以她不想穿着那样丢人的内裤出现在他面前。
可事后,她却无数次的觉得庆幸,那条破内裤,不止保住了她的贞操,甚至保住她的一生。
否则她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当然,那时候愚蠢的她还不知道。
她只为拒绝了他而惴惴不安,在回厂子的路上鬼迷心窍的用身上仅剩不多的钱买了全新的内衣内裤。
第二天下了班就急急忙忙穿戴一新的去找他。
那时候的她……真是让她不想认识啊!
可是,他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她一下子就慌了,她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他住哪儿,她和他惟一的联系都来自网络企鹅。
她只能每天去网吧上线给他留言,给他道歉,期盼他能回复她,可他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有人说,当你真想找到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办法。
在某一天,在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得到他的消息后,她突发奇想,也许他可以问问他的朋友,通过他的朋友也许就能找到他了。
他的朋友在哪里?
自然在他的企鹅号上啊!
感谢网络的强大,在研究了许多天并尝试过无数种办法后,她终于成功登录上了他的企鹅号,当然,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犯法的。
第四十一章
“结果就是,”张小雅顿了顿,“他是个骗子。”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啊,都已经知道他是骗子了,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啊,以后再也没联系没见过。”张小雅看她一眼。
“就这样?没了?”小真觉得这结局太平淡了或者说她发现那人是骗子的时候表现太平淡了。
“你当时就不难过?不生气?不恨他?”小真不相信地看着她。
张小雅听着她的问话一时没有回答。
怎么可能真的不难过、不生气、不恨他。
当时的她是那么的欣喜那么的激动,她为能更接近他而开心到想要放声尖叫。
然而现实却冷冷泼了她一盆冰水。
无数的消息滴滴滴的扑面而来。
伴随着每一条消息的打开,她的世界都崩塌了。
原来他对她说的话对每个人都说过,原来他对她的好都是伪装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原来、他是个骗子啊!
可笑,她还曾天真的以为这是这辈子对她最好的人。
她忘记那天是怎么下机怎么走回厂子的。
她以为那就是她生命中的至暗时刻,可她不知道,在厂子门口还有另一场暴风雨等着她。
没等到她捎回去的工资的父亲找上门来。
父亲一直都不喜欢她,因为他的兄弟头胎生的都是儿子,只有他,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这种不喜随着她年纪渐长,母亲却依旧没有给他生出儿子而变本加厉。
及至她的脸被毁了,父亲对她的厌恶已经完全不加掩饰。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都觉得在父亲眼里,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占据他儿子位置的仇人。
一旦他在外面遇到不顺或者被人笑话没有儿子,回到家就把怒火发泄到她们母女两个身上。
母女俩每天的日子都过的战战兢兢。
母亲去世后她的生活更是如履薄冰。
直到继母给他生了儿子后,他对她态度才好了些,但也远比不上对继母女儿的和颜悦色。
所以对于父亲,之前的十七年她一直心存畏惧。
那天不知道他因何主动过来要她手里的工资,毕竟以往都是她带回去的。
所以在她给不出钱,也吞吞吐吐的给不出合理的理由后,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在人来人往的工厂门口,他劈头盖脸的臭骂了她一顿,又实在气不过的踹了她一脚,然后丢下一句下个月的工资他自己来提后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这,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
看着工友们指指点点的眼神,她再也没有勇气踏进去,如果当时地下有个地缝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那一刻,她觉得这个世界对她充满了恶意。
她延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她想从这个可恶的世界里走出去。
直到她走到一处水库边。
站在堤坝上,她回想她这短暂的一生,值得留恋的、开心的事,竟然少的可怜。
望着镜子一样光滑干净的水面,她忽然觉得,走进去也不错。
这些经历她其实并不想说出去,因为站在旁边听了她之前那些事的自家姥爷此刻的脸色已经冷的带上了冰碴,她甚至觉得,如果刚刚那个男的此刻还在这里,她这位年轻的姥爷可能会毫不犹豫的拧掉他的脖子。
所以她不想再多说什么刺激他,可是眼前这姑娘直到她说到现在却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也让她有些气馁。
难道是因为她把事情的经过说的太轻描淡写了?所以她理会不到她的痛处?还是那男的现在忽悠人的水平更高了?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女孩子对他死心踏地?
犹豫了片刻,她觉得比起怕自己姥爷难过还是挽救这个女孩子更重要一些,于是没有再隐藏她当时的绝望,甚至详述了她当时的痛不欲生,希望眼前这个女孩子能以她为鉴。
在听到她当时有轻重念头的时候,这个叫小真的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才第一次淡了下去。
一直紧握双拳沉默的宋定山也红了眼眶,他的前二十几年他可以骄傲的挺起胸膛说,他对得起任何人。他是他娘的好儿子,弟妹的好哥哥,他是首长的好下属,是战友的好兄弟……他自负,即使他死了,也是所有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