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让自家姥爷和张婷对上,那算怎么回事,没得自降身份,她也配?
因此赶在宋定山说话前毫不留情的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张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那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妆容精致的俏脸腾得一下子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
不说以她现在的工作和身份从不曾有人敢这么不给面子的和她说话,就是以前,她做为继女拖油瓶随她妈嫁到张家,因她妈肚子争气第二年就给张家生了儿子,又加上她性格灵透嘴巧会来事也从不曾被人明目张胆的挤兑过,毫不夸张的说,张小丫这个张家亲闺女在村里的名声和人缘比她这个外来户差的远了去了,就连张栓柱这个继父都从来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到是张小丫因为性子阴沉不讨喜加上面容吓人没少做张栓柱的出气筒。
可现在,几年没见,这个以往在家里沉默寡言挨了打连个屁都不敢放的丫头片子,竟然敢这么和她说话?!
谁给她的胆子?!
这一刻,张婷是真的怒了。
可她惯会隐忍,即使心里已是怒极却也绝不会做出疯颠失态有损形象的事情来,因此,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敛去了眼中的怒意,摆出一副伤心又难以置信的模样来。
“小丫,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是你姐姐啊,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和我妈,为了这赌气一走几年都不回来,可你不想见到我们,难道你也不为爸想想吗?你知道他这几年多担心你吗?你到好,几年不回来,一回来竟然带人把爸打成这样,你…你——”说到最后捂住胸口一副哽咽委屈的再也说不下去的模样。
“唉,小丫是个狠心的。”
“孝道这方面小丫的确比不上婷丫头。”
围观的人见这情形也跟着小声议论纷纷。
张小雅看着惺惺作态的张婷忍不住嘲讽出声,“这么多年了,你还爱玩这一招啊?这么爱演戏你当什么公务员啊,你当演员去啊!”
说完,不想再此地多做逗留,拉着一旁的宋定山离开。
黄翠芬却不想这样简单的放他们走,冲上去拦住两人,指着鼻子骂道,“站住,你们打了人就想走,门都没有。”
张小雅打掉她快要戳到自己鼻尖的手,绕开她往前走。
“你把你爸打成这样,就想一声不吭的走人?”黄翠芬拍着双腿大嚎,“没天理啊,不孝啊,闺女打老子,老天怎么不下个雷劈死你这牲畜东西。”
“你闭嘴!”宋定山双眼凌厉的看着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中年女人。
他本就是个不擅长说话的男人,更不用说是这种妇女吵架似的对骂,因此即便有满腔愤懑却也只能憋在心里说不出来。
看着眼前唱念作打装腔作势的母女和趟在地上性格粗暴只会对女儿甩巴掌的男人,他根本不敢去想自己的外孙女在这个家里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张小雅也不想自家姥爷面对这种场面。
心里不是没有怨过恨过,无数次想像过,如果母亲的父亲知道自己女儿这样给人欺负是不是会难受、会痛苦、会气的从坟里杀出来?
可当有一天,他真的出现这里,接触到她曾经的生活,她却又突然不想让他面对这样的凌乱和不堪,不想让他因此而难受自责。
所以她扯着他气到有些哆嗦的身体,只想快点离开这些人和事。
黄翠芬虽然被男人刀子一样锋利的的目光吓的有些瑟缩,但想到趟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老伴,还是决定不能放他们离开,于是强撑着道,“你、你们把人打坏了,现在生死不知,却拍拍屁股想走,到哪儿都说不过去。”
宋定山看了一眼趟在地上□□的男人,冷冷说道,“他死不了。”
也许他心里有那么一刻恨不得打死这个才第一次相见的男人,可骨子里的天职与纪律让他出手时克制的避开了所有要害部位。
黄翠芬却并没有理他这话茬,“反正你们别想走,把我老头打这样,医院费、住院费啥不是钱啊!”
还不待两人说话,一旁的张婷闻言就扯住母亲,“妈,算了,让小丫走吧,我这有钱,咱们先送我爸去医院吧!”
周围的人闻言赞许的点点头。
“婷丫头这孩子懂事!”
“这孩子,拴柱没白养!”
黄翠芬却不干,凭什么这死丫头打了人让她闺女出钱,见旁边一群人看着,不由拉着女儿的手委屈抹泪道,“你这傻孩子,妈知道你心疼你爸,可是凭什么她打了人让你花费,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了,你每月都给我们养老钱,她呢,到好,这么多年了,一分钱都没往家拿过,咱们村都没有她这样不孝顺的孩子,今天这个钱我非得让她掏了不可。”
“妈,我爸养我一场,我给他花钱那不是应该的嘛!”张婷也红着眼睛扶住母亲劝道。
张小雅冷眼看着母女两人挽扶在一起煽情作戏博得周围人一片好感,心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急着出言争辩承诺做出好女儿样,只淡淡道,“既然你女儿孝顺愿意花这个钱,那就让她送她的好爸爸去医院吧!”
黄翠芬怎么可能放她走,好名声她要,但这个钱她是绝对不能让女儿出的,于是再次上前,这一次她挡在了两人前面,“我女儿愿意出这个钱是她孝顺懂事,你却别想占这个便宜?打了人就跑,天下哪都没有这个道理。”
张小雅厌烦这种无谓的斗嘴,看着她,静了两秒下了狠招,“你女儿现在的工作很好吧?”
提起女儿的工作,黄翠芬忍不住有些得意,全村里的孩子就没有一个比她女儿有出息的。
张小雅看着她那副掩不住的得意样子,慢声说道,“我还从来没去她单位看过呢,你说,我要不要找个时间去她单位看看她?”
黄翠芬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话里的言外之意,顿时急了,“你敢!你敢去她单位!”
女儿可是在公家单位工作,工资可能没有别的职业高但这份工作背后隐藏的福利却是其他任何高薪工作都无法比拟的,别的不说,就她在村子里为什么腰杆子这么硬?出去进来为什么哪个都上赶着打招呼?这都和女儿的工作是分不开的。
也因此,她分外珍惜女儿的羽毛,不允许任何人败坏女儿的名声。
“我有什么不敢的?”张小雅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无所谓的说道。
“你、你无耻、不要脸!”黄翠芬惊惶骂道。
张小雅看着这个一向泼辣虚伪的女人脸上竟然也会出现惊慌与愤怒,心里没觉痛快反而更感讽刺。
有些人,她自己的女儿是宝贝,别人碰不得,伤不得,却把别人的女儿当成草芥,随意践踏。
“我本来就没有脸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张小雅摸摸自己的脸看着她裂嘴微笑。
带着疤痕的脸上配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更显得狰狞恐怖。
黄翠芬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从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过的继女。
半晌,才强自镇定地道,“我告诉你,你要敢找婷婷的麻烦,我、我——”
只是神情却分明是色厉内荏。
张小雅冷笑,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道,“所以,离我远一点,惹急了我,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黄翠芬被她话里的阴狠吓得后退了一步。
这死丫头于她来说不过是臭水沟里的老鼠,打死都不带可惜的,可要是因为对付她而伤了女儿,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哪怕再不甘再不愤再咬牙切齿,最后,黄翠芬也只能恨恨的后退一步让行。
临上车前,张小雅顿住脚步。
“等他六十岁,该给的养老费,我一分也不会少。”
说完,上车驶离。
秋日的雨能冷透到人的骨头里。
被秋雨浇透的衣服湿哒哒的粘在身上,像是披了一层冰。
车子里的两人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张小雅习惯安静,甚至是享受安静,她的人生有大半是在安静中度过的,可从没有哪一刻的安静有如此时般让她觉得难熬。
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她却能感觉到他五脏六腑内汹汹燃烧的火焰,灼的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一句也吐不出来。
忽然之间就觉得很内疚。
她的姥爷,虽然年轻,却是上过战争杀过敌的英雄,他为正义而战,为光明而战,他的死,是勇往直前,是英勇赴义,可能有难过有不舍有遗憾,但,一定是没有怨没有恨的。
可此刻,她却让这把只沾染敌人鲜血的锋锐利刃染上了狗血的不堪与污浊。
她突然后悔带他来这里。
第五十一章
他想起他第一次杀死敌人的场景。
训练场上无数次的摸爬滚打,对战演习中数不清的伤痕与经验,都让他的身体做好了面对战争的一切准备。
可当第一次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并永远消失时,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怯意。
那是一个人呐!
可战争没时间给他伤春悲秋。
所有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成长着,从第一次面对死亡的胆怯,到后来面不改色的持 枪对阵下一个目标时的冷静,他几乎没用太多时间。他的身后,是他的国,他的家,他的亲人,为了他们,他必须克服一切恐惧与胆怯。
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甚至制造死亡,没有让他变得盲目肆意,轻贱生命,反而更懂得敬畏生命,珍惜生命的可贵。
所以每次回家时,他都激动的不能自已,所过之处看到任何人都忍不住生出亲切感,待靠的近了听到那熟悉的乡音,更是像见到家人一样。
……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小女婴的出生。
可她的出生并不合时宜。
遗腹子的名声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不是好事,尤其是一个女孩子,且是在重男轻女的乡下。
顶着父亡的名头,多多少少都要被扣上克父不详的兆头,即便碍于亡父的原因没人会当面说破但背地里的嘀嘀咕咕总是避免不了,忌讳和排斥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
他亲眼看着这个不被祝福出生的小女婴一步步艰难长大……
他看着她没了母亲,又没了奶奶,他看着她吃不饱穿不暖,他看着她骨瘦如柴寄人篱下,他看着她小心瑟缩卑微讨好,他看着她好不容易长大却错嫁非良人,他看着她因为生了女儿而被丈夫侮辱打骂、婆母嫌弃,他看着她越发卑微怯懦战战兢兢,他看着她的孩子慢慢重复她的轨迹,他看着她们母女在那个永远充满暴戾冰冷的家里艰难挣扎,他看着她…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的一生,直到有一天再也看不到,后来,再看她时,她的坟头已长满杂草……
他感觉自己似置身于汹汹大火中,灼热的火焰烧的他皮焦肉毁肠断骨裂痛不欲生。
“啊!!!”他想要大叫大喊,他想要发泄心中所有的怒焰。
张小雅正拿着棉签沾了水在床上人干裂的嘴唇上涂抹,忽然听到他发出低低的□□声忙停下动作看去。
却见床上人只是面容痛苦的扭曲着却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刚要站起身去喊医生,却惊喜的发现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宋定山看着出现在上方的人,她的脸由模糊慢慢变的清晰,他脑海里的神智也慢慢清醒。
“…小雅…”他慢慢喊出她的名字,却发现喉咙里像吞了荆棘一样,疼的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同时,身体似乎失去支配权使不上力气的感觉也传递到他的脑子。
“我…我怎么了?”他虚弱而茫然的问道。
“你别急,你发烧了。”张小雅轻声安抚着,又有些自责的说道,“你是不是昨天回来就不舒服了,都怪我,淋了那么久的雨,只以为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天知道,当她早晨醒来却没看见他时是什么感觉,她的第一反应是他又穿越回去了,于是没顾上敲门就冲进了他的房里,待看到他好好躺在地垫上时才松了一口气,即而却又觉得不对,且不说她开门的动静那么大没把他惊醒也就算了,他的作息时间可比她正常多了,这个点不可能还在睡觉。
于是凑前一看,却发现他虽然睡着,但睡容并不安详,只见他满面潮红,呼吸粗重。
待她把手往他额上一搁,那灼热的温度更是烫得她一惊。
宋定山已经意识到身处的环境并非昨晚所睡的房间,气恼自己不争气的身体,黯然道,“…给你添麻烦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她一个女孩子要把一个没有意识的大男人从一个地方弄到另一个地方需要费多大的气力。
想到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却几次三番的不是进医院就是给她惹麻烦,心里不由更加难过自责,“对不起,小雅。”
张小雅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愣了愣,才摇头道,“是我该说对不起才是,明知道是阴天却忘了备雨伞,害你淋了那么久的雨回来又没想到给你备两片药。”
宋定山摇摇头,表示不怪她,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间发出撕扯的疼痛。
张小雅见他说话困难,忙道,“你不舒服别说话了,再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宋定山此刻却不想闭上眼再次体会睡梦中那种混沌挣扎绝望无助的感觉,摇摇头,“不想睡了。”
又问她,“你是怎么把我弄到医院的?”
张小雅见他不想休息想着他睡的时间也不短,于是也没再强劝,走到床尾帮他把床摇起来一些,让他躺靠的更舒服,然后才端着水杯轻轻送到他嘴边,“先喝点水。”
见他乖乖喝了,她才有些顽皮的说道,“你猜!”
宋定山见她表情里透着些许得意,悲伤的情绪也不由消散了些,笑着摇头软声道,“我猜不到,你告诉我吧!”
把一个昏睡中的男人从楼上弄到车上的确是一件费力气的事,张小雅虽然独居但也不是一个大力士,正准备打一二零求助时,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忽然想到平时以往买米面粮油这些沉重生活用品时用到的婴儿推车。当然,婴儿推车肯定是放不下他的,但根据婴儿推车她想到了自己平时坐着的电脑椅,五个轮子的电脑椅人坐在上面滑动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于是就把他扶到了电脑椅上自己在后面推着前行,除了出户门的时候时候遇到了门槛的麻烦,后面几乎是一路平坦畅通无阻。连送到医院时的护士看见忍不住好笑的同时也对她能想到这么个搬人的方法表示了佩服呢!
张小雅说完,得意的看着他,“怎么样,我厉害吧?”
宋定山看着她手舞足蹈像个小孩似的得意的说个不停,那模样明明很好笑,他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忍不住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