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夭绍可算是明白为“病”也是八苦之一了,治疗癌症不像是治疗感冒,打个点滴吃点药就能好,她必须一次次地接受化疗,吃各种各样对肠胃极为不友好的抗癌药物,不断地手术……
又是一场化疗过后,徐仁宇努力做出平静如常的模样给舒夭绍梳头发:“瓜田里的西瓜又熟了哦,我让人套了一个五角星的玻璃瓶,不过可能因为太复杂了,没有成功,所以他们今天送过来的西瓜,很丑。”
舒夭绍果然笑了:“长成正方体就很难了,你不要为难那些西瓜啦。”
她的身体一天天地虚弱下去,像是一支被剪下的玫瑰,即使细心照顾,也无法阻挡它一天天地枯萎。
她其实无时无刻不在难受,但是她能忍,她真不打算在徐仁宇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痛苦……因为他已经足够痛苦了。
尽管徐仁宇用尽了全力在舒夭绍的面前掩饰,每次出现都足够的光鲜亮丽,坚持维持着那漂亮的皮囊,但是舒夭绍还是能看到他眼底的青黑,眼中浓郁的扭曲与压抑,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破的不定时炸弹。
“我去洗个手,然后给你切西瓜。”他说完,没等舒夭绍反应过来,就直接进了洗手间。
给舒夭绍梳头发,徐仁宇已经足够的小心翼翼了,然而现在他一张手,手心里赫然是一大团的黑发,徐仁宇仿佛被手中这浓密的黑发刺痛了眼睛一般,痛到了极致地闭上眼睛。
鼻腔里翻涌着酸涩,徐仁宇不断地吞咽着,好像这样就能将这痛苦和泪意尽数压下一般,“哗啦啦”,他猛地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水声能遮掩住那不为人知的哽咽。
徐仁宇出去的时候,除了眼眶有些红以外,整个人都很正常,他坐在舒夭绍的床边,开始切西瓜。
“我是不是又掉头发了?”舒夭绍问。
徐仁宇握着水果刀的手瞬间攥紧了,垂着眼眸:“没有的事。”
“你之前给我绑头发,这根橡皮筋只用转两圈就可以了,现在要转五圈。”我这都快秃了吧,舒夭绍郁闷地想。
“要不然还是剃光吧,我不想你看着这些头发……”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她马上就要死了一样,不断地折磨他,真的好残忍。
“因爱!”徐仁宇打断了她。
舒夭绍回头看他:“嗯?”
落入他眼底的女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也不是那个满头大波浪唇红齿白的女人,而是一个枯瘦的,被病痛折磨得脱了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凹陷,双眼的光芒都变得极为黯淡的病人。
她一点也不好看了。
但是徐仁宇却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医生说要调整治疗的方案,你很快就会好了。”
别信他的鬼话,我植入的癌细胞我清楚!
苦苦支撑了几个月,最后舒夭绍差点没在那场切胃手术中活下来。
她终于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全部都被抽空了,她不想在医院呆了,早晚是死,不如出去看看风景也好啊。
徐仁宇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她环球旅行。但是在旅行过程中,舒夭绍的身体依旧在不断恶化,谁也无法阻止癌细胞的扩散。
她掉发太过恐怖,每天起来一梳头发就像是在上演一处恐怖剧一样,徐仁宇终于同意她剃了光头,让人准备了各式各样漂亮的假发套和带假发的帽子。
后来,她连正常进食都不行了,只能靠输液。
再后来,她开始感觉疲惫,嗜睡……
徐仁宇每分每秒都在恐惧,害怕她可能在下一次睡过去之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在西安市终南山古观音禅寺,舒夭绍看到了那株据说是李世民亲手栽下的千年银杏树,满目金黄,它像是喷涌着的金黄色的岩浆一般。
“真的好美,比照片上看得还要壮观!”
行人如织,偶尔会扫过这两个奇怪的游客,徐仁宇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只抱着舒夭绍,应她:“嗯,确实很美。”
“你听到它的声音了吗?”
徐仁宇凑近她:“什么声音?”
“生命壮丽至极的声音,”舒夭绍又开始犯困,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我喜欢这样鲜活的生命,虽然我自己快要没有了,但是……”
“我想要小徐也喜欢它……”
“我也喜欢。”徐仁宇毫不犹豫地说,然而怀里的人却突然没了动静。
她窝在他的怀里,像是之前那么乖,一动不动的,手臂无力地垂落。
她安安静静地靠着他,像是前几天突然睡着了那样,没有了任何回应。
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簌簌而下,他仍面无表情,然而这面无表情却不再是曾经的冷漠,而是茫然无措的空白。
“抱歉啊,”他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他哽咽着,泪如雨下,“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这样。”
“但是,”徐仁宇努力想要露出一抹笑来,却始终做不到,“但是……真的,好痛苦。”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痛到极致。
忽然一阵风来,摇落了金灿灿的银杏叶,也铺满整个庭院,宛如天下碎金雨,无数游客都在为这十分壮观的景象而惊叹。
唯有徐仁宇,仍静静地坐在原地,抱着渐渐凉下去的人,枯坐至夜幕,圆月渐渐升起了……
而他心中的明月陨落了。
这壮丽的生命,这璀璨至极的银杏树,开满了每个游客的心……
他却感觉自己与没了呼吸的舒夭绍一起,刹那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