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笑道:“放轻松,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江夏垂下眼,她感到自己有些莫名的疲惫,语气非常冷淡,问道:“谈什么?”
白大褂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眼神落在虚空中一点,突然扯开了话题。
“你和玛丽很像,”他用手掌在身前大概比划了一下身高,笑道:“都是这么小一只,肉肉的。”
“玛丽是个特别乖的孩子,从小就很乖,她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点,哭声都弱,她妈妈一生下她,拿了家里全部的钱就跑了,”白大褂的眼神很温和,明明说着在外人眼中并不算好的命运,却像是回忆起曾经的甜蜜日子,“她妈妈是个骗子,我知道,但是她那么的小,那么的无助。”
“所以从出生开始,就是我照顾她的一切,一直。”
“我给她购买母乳,喂食,换尿布,我给她讲故事,做菜,教学术。”
“她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她不需要去上学,我会给她安排好一切。”
白大褂讲到这里,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地下室中陷入了一片死寂,唯一在活动的也不过是头顶那一盏晃晃悠悠的吊灯,打下昏暗晃荡的灯光。
大概白大褂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世人眼中不过是病态,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平复了下心情,脸上带着一抹奇异地笑,继续说道:“她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健康、可爱的长大,不过可能是出生的时候有些先天不足,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作为她的爸爸,我好歹是个负责的医生,自然会给她开些药,可惜孩子大了,居然开始叛逆了,觉得我给她开的药是在害她,这怎么可能呢?”
“她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当然一直、一直在爱着她啊。”
“后来,因为玛丽总是拒绝我给她开的药,身体一直不见好,也不肯做手术,就这么去世了。”
“我可怜的、心爱的玛丽。”
“为了让别的女孩子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因为拒绝吃药而早早逝世,我只好采取一点小小的举措,来帮助你们治病。”
白大褂脸上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怜爱看着江夏。
江夏脸上露出了惊惶不安的神情,大脑却被强迫着冷静下来,白大褂作为一个医生,本身是不缺钱的,自然不是为了慈善款项去编造女儿有病的谎言,因此,就是纯粹的出于令人作呕的控制欲……他绑架自己的原因是和玛丽长得像,因此白大褂会用相同的办法来达到控制的目的。
果不其然,男人弯腰,从江夏被绑的脚边拿起一瓶小小的白色药瓶,说道:“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治疗,这只是一次短期的做客罢了。你觉得呢?”
江夏盯着眼前的药瓶,紧张地舔了舔唇,嗓子有些发干,“我当然乐意,医生。”
江夏安慰自己,受害者并没有在刚开始就死亡的先例,这瓶药应该没有很强的死亡威胁。
医生拿水杯给江夏服下了两粒药,等药效逐渐浮现——江夏感觉自己更加晕乎乎的了,医生才将江夏的手脚松绑,还体贴地等她缓了缓神,才伸手笑道:“很高兴你愿意来做客。”
江夏浑身无力,感受到自己大概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鼓起胆子和医生握了握手,不轻不重地嘲讽道:“很高兴你友善的邀请。”
医生宽和的笑笑,像是在包容不懂事的孩子。
*
周五晚上十一点,纽约特警总部。
“第七个失踪女孩的身份已经确认了,”JJ翻着资料,对已经归来的小组成员说:“江夏,来自中国的转学生,是中城高中的高二学生,报案人是江夏的同班同学,内德·利兹和彼得·帕克,失踪地点是……公寓附近第150街旁的小巷,最后一次确认行踪周五晚上九点在林肯公园。”
摩根有些疑惑,问道:“等等,他们是怎么确认女孩是在林肯公园失去行踪的?”
JJ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据说因为江夏过于符合凶手瞄准的目标条件,他们给女孩做了一个定位器。”
“……那女孩知道吗?”
要是女孩不知情,这可就是犯罪了。
JJ点头:“定位器是可以自主开关的,很明显,在晚上八点二十江夏碰见了凶手,选择了打开定位器,八点四十三分定位器显示到达林肯公园,随后位置信息再也没有改变过。”
“凶手发现了定位器,并且将其丢下。”
“但是这段路的行车轨迹我们已经获得了,至少确定了凶手安全屋的方向。”摩根说道。
“的确,结合上次的地址,我们可以排除一半的范围。”吉迪恩说道,“到目前为止,这个连环杀人犯最典型的特征是什么?”
“大量镇定剂的使用,这表明他的职业?”艾尔回答道。
“但不止这些,凶手不断地认识到了自己内心的渴望,并且毫无下限地遵循了渴望。”吉迪恩顿了顿,继续说道,“还记得第五个受害人吗?”
“贝莉,她与前面几个都与众不同的是,她不仅服用了大量镇定剂,还有许多内外科药物,包括但不限于消炎药、抗生素、以及各种维生素。”
“而第六个受害人的尸体证明,这并不是针对个体的偶然,是凶手下手的必然,他发现了新的有趣的东西。”
“这让我想起来了代理性孟乔森综合症,”瑞德皱着眉头,转着笔,“患病者会虚构别人的症状,特别是身边需要照顾的人,在外人看来,他们是非常有爱心的照顾者。为了给自己“制造”照顾的对象,他们甚至会故意伤害对方,有非常强的控制欲。一般说来,代理孟乔森综合症病人都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往往自己就是医生或护士。”
“或许凶手曾经‘照顾’过一名黑发女子,然后女孩去世了,而在虐杀女孩的过程中,凶手又发现了这种当医生的乐趣。”
之前他们没及时想到的原因一是时间太短,而凶手手法娴熟,除了黑发少女未被侵害没有其他共通点,透露的线索太少了,二是第五起受害人症状才发生改变,三是美国,黑发、棕发的女孩子非常多,哪怕这是共同点,前三起也可以用巧合解释,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吉迪恩看向摩根,摩根不明所以地回望,突然好像懂了什么,一挑眉,站了起来,转身打给加西亚。
“嘿,亲爱的公主,我需要你的帮助。”摩根和加西亚甜甜蜜蜜地说道,“请帮我把范围缩小到有女儿,并且很可能女儿已经去世的医生。”
*
江夏被白大褂带到了一楼,现在这场做客终于能有一点比较正常的步骤了。
“这是厨房,我想冰箱中还有一些小牛排,或许等等你早上会愿意吃这个。”
“这是玛丽小时候的婴儿床,我就放在一楼这个旧物间中珍藏着。”
“这是卫生间,你当然可以随便使用,但是请不要将药物带进去,做出如将药瓶里的药倒进厕所等不尊重药品的行为。我会生气的。”
“这是二楼我的房间,哦,那张大的合影,是我和玛丽在她七岁的时候拍的,那时候她腿就有些受伤了,可怜的玛丽。”
“这是……玛丽曾经的房间,哈哈,别担心,我不会让人住这儿的。”
医生笑眯眯领着江夏从一楼慢悠悠地走到二楼,给江夏介绍这栋房子内的一切,亲切友好地彷佛江夏真是个来做客的。江夏却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无心顾及医生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浑身发软,双腿无力,只能神色恍惚地对着医生的介绍点头,有时甚至还需要医生来搀扶着走路。
江夏面无表情,脑中的想法发散着,却都在疯狂地辱骂,第一次见到个杀人狂就遇到个神经病,给被绑架的人打了镇定剂还拖着她走来走去,有本事你等镇定剂药效过去别补药,我要跳起来把你膝盖打爆。
“这是你的房间,”医生给江夏拉开了门,房间里的灯并没有开,从走廊往里看,黑漆漆的房间就像一只噬人的巨兽,张着自己的血盆大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医生站在门边,并没有进去,只是看着晕乎乎的江夏,说,“你会喜欢它的。”
第9章 ’少女杀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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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江夏意料的,房间布置的真的还可以。
干干净净的卧室,浅蓝色小碎花的壁纸,鹅黄色的窗帘,木质的床和柜子,白色蓬松的被子和枕头……
江夏摸了摸自己不太聪明的小脑瓜,迷惑地看了一眼依在门沿的男人,问道:“前几个女孩,她们也睡这间房间吗?”
“她们当然不在这休息,你是特别的。”男人连忙道。
眼见着男人几乎就要走进房间继续说些什么,江夏连忙道:“好的,我知道了,我需要休息一下,可以请你给我一个独立的空间吗?”
医生笑笑,双手高举,就像一个被警察指着太阳穴一样投降的阴险的□□老大,半调侃地悠闲自在地走了出去,还给江夏关上了门。
江夏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去摸定位器。
江夏里里外外地摸着那个口袋,还把口袋翻出来细细看了一遍,终于接受了定位器也搞丢了的事实,她垂丧着脑袋坐着,低头对着史莱姆发呆。
史莱姆随身跟着她,而且体内有枪。
——唯一的小小问题是,江夏不太会用枪,尤其是被注射了药物后,拿了枪可能也是给敌方送人头。
好的,那之前还往史莱姆身体里头放了啥来着?
江夏努力地回想着。
辣椒水——可以在去厕所的时候掏出来,藏在口袋里,
电击棍——和□□一样,对于走路都没什么力气的人来说,不过是个方便把自己送走的玩意。
好像还有,小面包?
原本是担心下课饿了就顺手塞给史莱姆的,现在看作用倒是一样的鸡肋,如果还能活到晚饭后的话,夜间补补能量也行。
……
江夏盘点了一下,发现现在手软腿软的状态,能使用的武器完全没有,除了藏在短靴侧边的小刀片——大概能让自己在死前靠近凶手垂死挣扎一下。
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让内德再给我做一个定位器,给史莱姆保存。
江夏叹了口气,放史莱姆那儿可比我安全多了。
没关系,实在不行就让史莱姆粘在医生脸上,然后掏出枪对准了打。
江夏面无表情地想着相当凶恶的事情。
她让史莱姆只要有人进房间,或者有别的异常,马上提醒自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交代完,看见史莱姆蹭了蹭左手表示明白,江夏一下子放松下来,身子直接向后倒去,虽然说话虚伪又恶心,凶手倒也不必在房间的事情上骗自己,江夏想着这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一楼餐厅,窗外的天色刚刚破晓。
江夏划拉着白餐盘里的牛排,垂着眼,不带感情地问:“为什么是我?介意讲讲吗?”
稍微睡了一下,她却没觉得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有多大的改善,依旧是满满的困倦和疲惫。
可能是吃了那不知名的药的缘故,江夏觉得自己不仅状态很差,还非常的暴躁,心中就像塞满了一桶即将爆炸的炸药,明明只是只即将被丢上屠宰场的兔子,却膨胀地觉得自己是只被惹怒的狮子,并且被拔掉了爪牙,明知不理智就是个死,还想疯一把释放内心的烦躁。
医生坐在她对面,新带回来的猎物和玛丽如此之像让他通体舒泰,他温柔地笑着说:“当然,我乐意回答你的一切问题。”
“我只是一个失去爱女的父亲,看见和女儿相似的女孩,又似乎走上和女儿一样的歧路,于心不忍就想带回来拯救罢了。”
……
虚伪。
你才有病。
江夏在心中冷哼了一声。愤愤地继续努力使劲握紧手里的刀叉。
划拉了很久都不能把这块牛肉弄碎,江夏索性放下了手里的刀叉,抬头紧盯着医生,单刀直入地问:“玛丽是怎么死的?”
白大褂回答:“因为她不愿意接受治疗,因疾病去世。”
“不愿意接受医院的治疗还是你的?”江夏追问道。
医生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冷漠起来,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恶人的影子了。
他说:“这有什么区别吗?——我是医生。”
他的眸中有红光一闪而过,捏着刀叉的手上线条绷紧,整个人又似乎被笼罩在阴郁黑雾中。
江夏不动声色地低头掩去眼中的迷惑与惊惧,她点点头,看上去似乎在赞同医生的话,又似乎并不在意回答,总之,这让男人的脸色好看了些许。
“那玛丽的母亲因为什么离开的呢?因为你没钱?”江夏的语气和缓了起来。
医生笑了起来,“你的问题还真是尖锐。”他这么说道,却并不在乎。
“也可以这么说,或者说,不是我没钱,只是她需要更多的钱罢了,而我很可惜,满足不了她的需求,所以她留下女儿就走了。”
江夏直接往嘴里塞肉,不再试图去切碎它,这让江夏和白瓷盘都感觉好受多了。
江夏含糊道:“但你似乎并不伤心她妈妈离开这件事,你只是在高兴多了一个完全由你掌控的孩子。”
医生避开了她后面的问题,只是辩解道:“这么多年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江夏笑了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挑着肉,突然意识到每一个曾坐在这里的女孩在这一刻都是如此的可悲。
“你让我们吃药,目的是让我们兴奋?”
“兴奋之后呢?对比是否仍和你心中的玛丽一样吗?”
江夏直视医生迫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越发冷酷的脸色,藏在桌面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你是按照玛丽的外表,玛丽的行为来寻找人的,却又要求人们被你绑来后仍和你心中的玛丽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