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古勒斯忍得了别人对她的责备、辱骂和诅咒,然而怜悯,这是她唯一不能忍受的感情。“他们有提议,但是我自己愿意答应下来的。”她冷冷地说,尽量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我不在学校里难为泥巴种不过是因为我习惯做事体面。你就这么无法接受你睡的女人是个纯血统女表子的事实?我找上你只是希望能在结婚以前试试别的男人。”说完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良心,良心很安静。
安置好行李,莱姆斯下了列车在乱哄哄的学生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同时纳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逐渐明了的答案让他吃了一惊:不是出于对霍格沃茨的留恋,他只是很想再见到雷古勒斯。他在站台边上找到她和兄长,头一次意识到她在自己心目中与其他人的差别:但凡有她的场合,所有人的面孔都是模糊融解的,五官混合成大众的调调,头发也尽是些含混的颜色,那个女孩的脸上却有分明的眉眼。只有雷古勒斯的形象是清晰的,好像身上映照着大雾中唯一一束移动的光。
他停在不会打扰到他们的距离。莱姆斯有些话想对她说,他等待着,等着自己想到该说什么。
“……下周一,我在格里莫广场的那家咖啡馆门口等你。”只有放在一块儿比较才能看出这对兄妹是多么相似,简直像是双胞胎。他们有着一模一样古典的黑发和浅灰色眼睛,鼻子、嘴巴也类似,而且不笑的时候神色都不经意流露出漫不经心,显得有点儿高傲,区别似乎仅在于妹妹的轮廓柔美。或许是雷古勒斯气质的缘故,使她在人群之中让别人觉得文静、不起眼,明明她的兄长完全相反。西里斯不管往哪里一站,总有女生们看过来。
“下周一,”她重复这个短语。“说定了。”莱姆斯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小孩子盼望着自己的生日。“我差不多得回车上去了。”
西里斯把脸凑过去,手指着嘴角的位置。“不给你亲爱的哥哥一个吻再走吗?你以前会在这儿亲一下的。”
她略微皱起眉头——这个表情莱姆斯倒是经常见到——鼻背上随之出现一道傲慢的弧线,“那是在十年前。”火车将要发动的铃声响了,他的心像车头的铃铛那样剧烈地摇晃起来,她要转过身来了,她会看见他……
雷古勒斯瞧也没有瞧他,根本没有朝这个方向瞥一眼便朝列车走去。莱姆斯有种冲动追上去证实她不是有意避开自己,什么东西让他打住了这个念头,停在原地没有动,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可能是因为这才是合理的世界,他们之间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之前的种种只不过是雷古勒斯开的恶意的玩笑罢了——要是他能这么认为就好了,那样便能好受得多。莱姆斯做不到,他想起她对他说的最后句话来。她说的那些自称是放氵良女子之类的话,他半句没买帐。当时他从床上跳起来,试图不让她打开卧室的门,假如是个真正残酷的女人,她应该放声嘲笑他。可雷古勒斯捏了捏他的掌心,轻轻推开,说:“你什么都没损失。我压根儿不是你擅自想象的样子,因此你什么也没有损失。”
讲这话的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事到如今,关于他们亲密举止的回忆理应很刺眼才对,可是一点都不,这是另一个支持他不信服的证据。莱姆斯确信她和他在一起时候是快乐的,至于是否般配的问题……老实说,在爱上雷古勒斯之前他就不觉得自己配得上任何女孩。他保守这个秘密不是由于犯罪般的羞耻,是因为他喜欢它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没有别的人能分享。
那么她选中他是另有所图么?她索求他的时候莱姆斯能从她身上感到某种强烈的企图,却找不到能够挑剔责怪的地方。雷古勒斯从未利用他去做什么,没有向他提出过任何要求;每当她看着他,认真倾听他说话,莱姆斯便能体会到轻飘飘的感觉,那是只有当一个人觉得自己非常重要的时候才会有的,而她是第一个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人。她要的究竟是他的什么呢?雷古勒斯有想要的东西吗——随便什么东西?莱姆斯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答案,他站在原地想啊想,直到西里斯走过来,伸出手一把勾住他的肩膀。
“詹姆差你来找我的?真是瞎操心,我又不可能走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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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月亮像那个啥,出自米兰·昆德拉以自己为主人公的中篇小说《慢》
(2)这个时候的卢平还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所以会主动追求啦,要是中年的他肯定像对尼法朵拉那样狂打太极
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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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断定是老妈把你扣下了。”雷古勒斯来到咖啡馆的时候,西里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差点被发现,”幸好撞见她蹑手蹑脚要出门的是克里切,不然整个计划都可能泡汤。“我总算想办法脱身了。”至于母亲看到放在餐桌上的留言后可能会有的反应……雷古勒斯打算等半个月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
“纳西莎的婚礼怎么样?”他转而问起毫不相关的事。
“很庄重,也很华丽。”雷古勒斯觉得婚礼挺好。虽然她的伴娘服似乎是设计得有意要让人们注意到她的小胸脯,至少新娘脸上的笑容挺真实,叫人看不透是否属于作秀的一部分。要是在八月她能表现出表姐的一半高兴来就好了。
西里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来也是,马尔福特意买了预言家日报的头版广而告之他花了多少钱在上面。”
她从来不喜欢马尔福。看到新郎端着酒朝她这里走过来的时候,雷古勒斯的第一反应是躲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表姐夫和她的目光对上了。她逃不掉了。她必须挂起笑容,友好地表示对他们结合的欣羡——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要来打扰她一个人静静呆着的时间?早在他还只是作为纳西莎的男朋友出现在布莱克家家庭聚会上时,他曾要求她叫他卢修斯,可是雷古勒斯的舌头死活不愿意发出这几个音节。通常她选择不称呼他,用点头和微笑来遮掩过去。长此以往他似乎习以为常,也不再称呼她了。有回她无意中听见纳西莎的妹妹安多米达对西里斯说,马尔福长得人模人样,脑子里装的却只有金子,一张人皮和铜臭的混合物罢了。西里斯则不以为然——“他是彻头彻尾的人类没错,不过没有谁能做到跟他一样自私、无聊又装腔作势。哪怕算上其他生物也是如此,妖精、巨人、狼人和吸血鬼都不可能。”
马尔福过来想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事,告诉她等她加入他们之后不必担心,黑魔王很看重他,而他会提携她的……这些事哥哥不需要知道。“是啊,每个环节可盛大得叫人无福消受。他们让出席的男女跳国标舞,交换舞伴的时候还要行礼,最后轮到贝拉的丈夫和我跳。我屈膝回礼的时候膝盖噼啪作响的声音大得吓人,肯定连古灵阁里的妖精也听见了,疑心是不是某个古董花瓶摔成了碎片。”
西里斯大笑着揉乱她的头发,“瞧我,之前居然还担心爸妈把你弄得不那么讨人喜欢了呢。”
“你把摩托车停在哪儿?”她问。
“火车站前面。他们不准我把它留在广场上,说挎斗太占地方了。”
“我们快走吧。”雷古勒斯不愿多停留,因为方才突然意识到这家咖啡馆里有个女招待她好像认识。
“真巧!我刚刚就在琢磨是不是你。”在西里斯起身前,女招待终究还是发现雷古勒斯了,她来到他们这桌旁边,“想不想来点什么吃的?最新出的覆盆子蛋糕评价不错。”
“对不起,我们——”雷古勒斯才开口,马上被哥哥打断了。
“不用,不用,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西里斯找到感兴趣的事物时会露出这种笑,仿佛一条狗嗅到猎物的气味时露出它的獠牙——不凑巧的是女生向来觉得他这样有种野性的帅气。果不其然,女招待脸红了。
“娜塔莉,我叫娜塔莉。”她说。
“我们得动身了。”雷古勒斯又试了一次,并且在桌子下面悄悄踢了西里斯一脚,希望娜塔莉没有注意到——咖啡馆女招待的确是没有发现,可是西里斯也没有。
“急什么?景点又不会长腿跑掉。”西里斯向前探了探身子,“你是怎么和雷古勒斯认识的?她从来没和我说起过有这么一个朋友。”
“你是她的哥哥吧,你们长得真像——嗯,我想想,一年前我去看星球大战,迟到了,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十分钟了。但我不是唯一一个没能进到影厅里去的人,检票处有个可怜的女孩正琢磨着应该把电影票塞进自动检票机的哪个入口。我帮了她一把,然后我们就是朋友啦,至少我当时是这么以为的。”娜塔丽故作伤心地将一只手搭在胸口上,“我给了你我的电话,你还答应要打给我呢。”
雷古勒斯窘迫地撇开视线:“我不小心把写号码的便签弄丢了。”
于是娜塔莉又写了一遍她的电话号码,看着雷古勒斯把纸条揣进口袋里。女招待执意送他们出门,还对西里斯说:“你们以后要多来这里光临哦。请早早来,请常常来。”
他们穿过彭宁山脉,沿着德比郡蜿蜒曲折的蛇山口向北行驶。西里斯参考的路线出自一本写于三十年代的旅行手册,其中有些内容已经过时了——德国人的炸弹多少对乡村面貌造成了改观,好在他们能询问附近的农户哪条路更好走。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雷古勒斯是从哪里得知自己有买来一辆摩托车改造的,她说这是个秘密,西里斯便不追问了,反正他答应雷古勒斯要为她做一件事情,就当作是她的成年生日礼物了,何况自己也挺享受公路旅行。起初雷古勒斯比较沉默,这也没什么,除非你很喜欢大吼大叫,乘摩托车赶路的时候人们一般路上很少说话,风里不管说什么都没人听得清。
后来她逐渐话多了起来,就像回到了他们小时候。有时候他们停下车,去湖边乘凉、扎进水里游泳,还在没人的山头比赛谁先跑到山顶那颗树下。输了的雷古勒斯指责他开始喊得太突然,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西里斯变成大脚板的样子在草地里打滚,想着那应该能博得她一笑。她逗他笑如此轻易,西里斯也希望有所回报。一切那么顺利,直到七月前的最后一天,在旅店里,雷古勒斯睡前犹豫着提起她差不多是时候回家了。
“你要回去?难道你受爸妈的气还不够多的么?”
“他们尽他们所能吧,我知道你会觉得这听上去很滑稽,但就是如此。”
“听着,雷古勒斯,你可以在我那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等你毕业了,你就能开始新生活——全新的生活!再也没有人能对你指手画脚了。”他说,“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谢谢你。”妹妹垂下眼睛,似乎在假装多少表面上考虑下这件事,然后她抬起头来,“不过我最好还是回去吧,”西里斯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明天早上我乘火车回去。”
“就因为他们‘需要’你?”
“我们互相需要。”她说,“这事比你想得复杂。使命感?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叫法……总之我觉得我必须留在他们身边。”
“麻瓜精神病医生会在我们家的人身上找到许多乐趣,”他戏谑道,可能也是为了有意挖苦一下,“光是我和我们亲爱的好老妈之间那些事就已经够写上一本教科书的了,父亲也是——根本就是一群妄想症患者,你不会真的相信他们那套布莱克身而高贵的说法吧?”
“我——我爱他们。”
西里斯心里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为雷古勒斯的不幸而感到难过,还是气愤于她这些年来的毫无长进。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的,这道理她那颗榆木脑袋怎么就不明白?“我简直奇怪,在他们这么多年来忽视你的情况下,你到底是怎么产生将他们视为父母的感觉的?”
“我就是爱他们,就是这样。”
他决定无论如何要中止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什么都别再谈了。这个夜晚太闷热,不适合争论,可是雷古勒斯不那么想。“我爱他们,小时候我们独自上街妈妈会担心我跑丢。”她慢吞吞地说,小心斟酌每个字眼的样子只让他觉得心里酸楚。“爸爸……在爸爸眼里我可能没那么重要,但以前他一直叫我‘小兔子’。”西里斯记得他十一岁入学前妹妹散在床上展示给自己看她收集的那些小玩意儿,那里有各个时期他们一家人拍的合照,一枚金币——她拜托西里斯帮她把它扔进黑湖许愿;还有一个小小的珐琅兔子胸针,眼睛是两颗石榴石做的,并不值几个钱,大概是在路边服装店随手买的。他一点儿不怀疑直到现在这个东西雷古勒斯仍然珍藏在首饰盒里,仅仅因为“那是爸爸送给我的”。
此刻除了把她搂进怀里,他好像没别的什么能做的了。他怜惜她得到的太少,并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太蔑视雷古勒斯口中所说的那种爱,至少永远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西里斯倒也没有这个机会,接下来整整一年他们都没再见面,甚至连她嫁入某个纯血家庭的消息他也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
每次西里斯想到妹妹——不是很经常——他便提醒自己,他已经尽力了,以求安心。他能够从家里逃出来,但是又不可能强迫别人这么做,不是吗?他带她见识了外面自由的世界是怎样的,也提出过可以收留她,还有谁能做到更多?何况这些都是她自己选的,听父母的话去结婚、成为食死徒——她反反复复的表现才是最骗人的,咖啡馆里那个女孩所说的事情究竟算什么?不管妹妹是如何的软弱和逆来顺受,西里斯以前总认为她至少是心地良善的,而且和他一样觉得麻瓜巫师同为人而言没太多区别。或许女人天生擅长伪装吧,他只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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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完,从大黑的视角来看旅程一切正常所以没什么可提的,但是之后的二黑视角……嘿嘿嘿,HP世界怎么有冥想盆这么适合插叙和回忆的东西呢!
不知道以我的能力有没有写出来,当一个人遭到家暴或者精神虐待等事情时,亲友常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甚至有时视受害者的难以自拔拒绝援救为某种自甘堕落。认为自己能够理解是人的傲慢,认为自己能够因爱救人,也是人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