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掩面,双肩起伏,声音沙哑,“我只是想要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温暖,可我不能太自私,是我太自私了,我对不起小琴,我对不起我自己。”
春姨的声音,茫然失措,“我也很害怕,害怕离开究竟会是怎样,所以一直告诉自己,会好的,日子总会变好的,可现在,日子怎么都不会好了,也不会再坏了,既然如此,那就重新开始吧,为了小琴,也为了我自己。”
春姨的决定,激起千层浪,第一浪是她娘家人。
她们第一次在医院坐了一下午,苦口婆心地劝说春姨打消这个念头。
春姨如老僧入定,任她们说什么,只抿嘴沉默。
最后春姨娘家人放狠话,要断绝和她的关系,企图断绝她的后路。
春姨不为所动,她娘家人将气撒在为春姨跑前跑后的齐津身上,认为是这样外乡人给春洗了脑,让她不清不楚的离婚。
齐津对她们的辱骂全盘接收,离婚的进度只增不减,甚至拟好了《放弃赡养协议书》。
用他的话来说,虽然法律上不成立,至少能吓它们两周不敢找上门。
齐津先用协议书向她们施压,过后又答应给足她们一笔钱,软硬皆施,娘家人解决的颇为顺利。
钟晴问过他,为什么要给这笔钱。
齐津财大气粗地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最怕的是春姨本人不愿意。
至于齐津这个落难的凤凰哪来的钱,钟晴没追问,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壮。
离婚在这样的小地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离异的妇人也好,丧偶的寡妇也罢,总有男男女女在她们身后指指点点,男性骂她们不知羞耻,女性骂她们愚蠢至极。
这个时代,电视里的光鲜靓丽的女星总是高举“独立”、“自我”的旗帜,在无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女性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拒绝的权利,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权利也没有。
她们身上被人肆意贴上标签,她们的背脊被人狠戳,她们想要的独立与自我,不是一根口红,不是一条裙子,也不是一台洗碗机,而是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春姨的故事,开始在小镇人们口中传播,传过几轮开始变味。
一个简单的因为无法忍受家暴而选择离婚的故事,添加不少其他元素,更因齐津带来外部力量的介入,开始变得神秘而不可说。
好在,这一切都不妨碍事情的进展,也幸好,春姨足够坚定。
原本唯唯诺诺的女人,在这次事情上出乎意料的坚持了下来,不管外界的纷纷扰扰。
送春姨离开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雾,雾散了应当是个艳阳天。
春姨选择了离小镇更远的柳城,齐津帮人帮到底,直接把小琴的医院也安排好了,小琴虽然已经开口说话,但后续治疗也得跟上。
春姨郑重地对齐津和钟晴道了谢。
钟晴觉得受之有愧,齐津只言,是得好好谢谢我们。
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手里牵着刚过腰际的小女孩,春姨迈向了自己的新生活。
没有过去的牵绊,她整个人看着年轻不少。
谁也不知道她往后的生活会遇到些什么,是好还是坏,但至少这个时刻的她,是轻松的,是充满希望的。
她亲手将过去不堪的生活击碎,将过往奄奄一息的自己救活,这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钟晴开口:“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齐津答非所问:“她比她坚强。”
“谁?”
“林露,”他说出一个名字,又自己解释道,“我父亲的妻子,我的母亲。”
他用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很官方的词。
钟晴猜想,他们之间感情应该不是很亲近。
她心底像有只惊鹿,朝她心房用力撞去,钟晴有些莫名地发慌。
她觉得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很快,齐津认证了她的想法。
“在我没有发现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感情很好,他们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恩爱夫妻的模样,我也活在这假象里,”齐津的声音低沉,“第一次发现,是四年级的时候,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提前跟老师请好假,想回去给她准备惊喜,可是我回去后,家里很奇怪,静悄悄的,又不像是没有,”齐津陷入回忆中,整个人被雾笼罩,“我跑到他们门口,门没锁,透过门缝,我看到了破碎的花瓶,看到她躺在地上闭着眼,头上在流血,然后我看到那个男人,”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齐谦扬,她的丈夫,朝她挥舞着皮带,她一声不吭,她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死了一样,可是我看到她睁眼了,和我对视...”
齐津的拼图,一点点归位,拼成个钟晴未曾想知道的故事。
-完-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