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颜不太温柔地揪着兔子耳朵,将玩具拎了过来抱在怀里,吸了吸鼻子,带着气音说:“谢谢……亦琛哥哥。”
彼时,傅书珩还叫傅亦琛。
医生说许知颜的伤口不严重,注意不要碰水好好护理就不会留下疤痕,众人这才放心,可是许知颜还是泪水不止。
许母最是知道小丫头的气性,拿来照相机说要给她和傅书珩拍张照片,许知颜对镜头敏感,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从家跑出来她选择当演员的原因。
见到镜头的许知颜,左手抱着兔子不松手,右手擦干眼泪,生硬地比着剪刀手,撑着嘴角展示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
为了活跃气氛,傅老爷子还开玩笑说傅书珩怕是和许知颜有缘,不然就让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许父许母笑着应声,却谁也没当真。
没想到这样一张相片和一句无意的玩笑,让傅书珩就这么惦记了近二十年。
结果那个小姑娘,傻呵呵地什么都忘了。
傅书珩还陷在往事的回忆里,手上的动作停了几分钟他都没发现。
许知颜翘着椅脚,坐在凳子上边哼着小曲边刷手机,病色似是被暂时的无虑所吞噬。
她偶然抬眸,正午的阳光从旧窗漏进客厅,几缕光柱洒在傅书珩的身上,随着男人肌肉的浮动还能看见光影里漂游的生物,凛冬的寒意黯然消退了。
她晃了神。
“怎么了?”傅书珩不知何时回了头。
许知颜视线飘忽不定,假装理了理头发,咳了声说:“借你洗手间用一下。”
她从包里取出纸巾和卫生棉,动作略有扭捏地将东西塞进口袋里。
傅书珩提醒说:“我这屋子热水不好,你等下开会儿水龙头再用。”
“啊?”许知颜没反应过来。
傅书珩蹲在地上,抬头不太自然地看着她:“你不是……”
许知颜想起什么,双手捂着脸,出声打断他:“你不是答应我瞎了嘛!”
“我瞎了又不是失忆了。”
许知颜没再说什么,急忙躲进洗手间,镜子映出一张涨红的脸,她鼓起脸颊,吹了口气,用手扇扇风,做着无谓的挣扎。
待她从洗手间磨蹭出来,傅书珩已经把柜子装好归置就位了,他调侃说:“我洗手间有金子?”
许知颜脸上的热意还未消散,不理他。
傅书珩把工具整理好收进箱子,活动了下僵硬的指节,许知颜还是一脸闷闷不乐地靠在椅子上。
傅书珩进家的时候烧了壶开水,凉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温度合适,正好能喝,他倒了杯水递给许知颜,“你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吧?”
“讲什么废话。”许知颜小口嘬着还是有点烫的水,嗔他。
“那人正常的生理现象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这话倒是把许知颜给问住了。
许知颜回想起上初高中的时候,女生们似乎都是悄悄从书包里拿出卫生棉,夹在书里或者塞进口袋偷偷带去洗手间。
无论社会还是学校,有关性.教育的知识传授总是不足,很少有家长或者老师会给青少年进行系统全面的教学,家长觉得难以启齿,老师认为不是自己的职责。
生理期这样正常不过的现象,在众多人眼里就演变成像是得了一场难医的旧病,更别提让异性看见染着血的裤子的窘态。
傅书珩的话不无道理,许知颜不甘示弱,“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还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我要是表现得再直接一点,你该报警抓我了吧。”傅书珩对刚才帮许知颜处理伤口时她的应激反应耿耿于怀,他故意引导说:“何况我是你的人。”
许知颜听到这没头没尾的话,被水呛了好几下,“咳……咳……你别乱讲些有歧义的话,你什么时候成我的人了?”
傅书珩擦干净另一把椅子,放来许知颜身边,抱臂翘着二郎腿朝她那侧倾坐,右手食指瞧着椅背,像什么心理战术,他接着说:“我给你分析一下。”
许知颜满脸写着“听你鬼扯”。
“你所谓的工作室里就三个人,我和苏潼应该都算是你员工,我又是你保镖,良好亲密的上下属及员工关系有助于团队的长远发展。”许知颜像是被傅书珩的诡辩逻辑说服,竟然不住地点了点头,又闻:“等于我是你的人。”
许知颜想到一句不切合时宜的歇后语,忍住自己在傅书珩面前最后一丝矜持没脱口而出。
“……,一套又一套。”她在心里暗戳戳地想。
苏潼刚去片场找许知颜,听工作人员说起才得知许知颜今天已经收工,她拨了通电话给许知颜。
许知颜这边还被傅书珩说得晕头转向,接到苏潼电话时脑袋还没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苏潼说:“知了宝贝,《如归》那边答应给你试戏的机会啦,你在家吧,我点外卖去你家庆祝一下!”
不在家,好像又在家。
十米的楼间距。
许知颜说:“知道了,多点一些,还有个臭保镖。”
“遵命,未来之星。”
臭保镖狐疑地凝着她,许知颜以为他要拒绝她的“盛情邀约”,不忿说道:“你别不识抬举,要是敢拒绝我就开除你!”
其实她想感谢傅书珩昨夜的照顾,不得不说那两碗姜汤起了大用,这才让她今天不至于依旧缠绵病榻。
走之前,许知颜特意去洗手间收拾了垃圾桶,虽说傅书珩那一套理论说服了她,可观念一时半刻也难转变。
两人穿好外套往许知颜家走,许知颜本想帮忙拿些个破箱子下去,傅书珩嫌弃她笨手笨脚,大包大揽地全都拎在手上。
苏潼速度比他两这个就在对面的人还快些,她有许知颜家的钥匙,门还没来得及关,就听见楼道里两道熟悉的声音,干脆敞着门等人。
“你两这关系与日亲密啊。”苏潼谈成了业务,心情大好,见着二人比肩上楼,打趣他们说。
许知颜卸下围巾,摇了摇头,“那真是太可怕了。”
傅书珩有些不悦,不过当着苏潼的面也没说什么。
他好像只有单独和许知颜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才会有几分颜色,怼人的能力也持续在线。
这就为许知颜日后得出傅书珩在苏潼面前装逼是因为喜欢苏潼这样荒诞的结论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许知颜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男士拖鞋,有了才奇怪,她让傅书珩自便。
苏潼拿出碗碟摆在桌上,问她:“拿到这么好的工作机会,你怎么也不见多开心啊?”
许知颜正和她那半长不长的头发抗争,好不容易才束好,“当炮灰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我就是去试戏,人家也不见得用我,看你努力让我走个过场也算心疼你了。”
她又说:“再说那个张映南那么凶,我这种小喽啰真的踩了狗屎运进了剧组也得被他骂死。”
苏潼怒其不争,可只有许知颜自己知道她有多想拥有这次机会,哪怕被骂被打,哪怕还要再忍受落水威压这些痛苦的折磨,嘴上的无意只是不想让自己得知结果后太失望罢了。
她不知道的是,傅书珩看得出她的伪装。
苏潼说:“你去把醋拿出来,我点了烤鱼和饺子。”
“哦,好。”
一点有余,三人的肚子都发出此起彼伏,音色各异的叫声。
苏潼瞅了眼许知颜手上的瓶子,眼眸向许知颜投射出尖锐的光,摇头蔑视感慨说:“妹妹,醋和生抽你分不清楚啊?假说你真的分不清楚,你也看看字啊!这谁以后娶你,就自认倒霉吧。”
许知颜尴尬地回厨房换了瓶正宗的镇江陈醋,自吹自擂说:“嚯,谁有这福气和命格娶我,我都得和他学学投胎呢。”
苏潼不想说话了。
久不张口的傅书珩拿着对好的红糖水过来,似严肃又似玩笑说道:“我发现你这个人,该自信的时候妄自菲薄,该谦虚的时候目空四海,多少有点人格分裂。”
许知颜跳脚,拿起叉子起身伏过半张桌子,话没过脑子,假模假式地威胁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小心我遇人不淑赖上你。”
求之不得。
第八章
◎弃夫◎
许知颜上身穿了件杏色宽松针织衫,得亏苏潼眼疾手快,一手拎起许知颜即将滑落的衣襟,这才在她如此豪放的动作下,保住其胸前一片风光。
苏潼握住许知颜的胳膊,把她拉坐回来,操心说:“矜持矜持!有点女演员的姿态以及素养,我现在在养成你。”
许知颜故作委屈,双手挡在身前,下巴微微后缩,眼皮耷拉着“反省”自己的过错。
不就是演戏嘛?近期最擅长的事情。
苏潼捏捏许知颜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满意说:“真乖。”
许知颜和苏潼都将那未过脑的威胁视作玩笑,加之苏潼适时扯开话题,那就更像是众多细碎话语中的最无足轻重的一句,轻易便让它在时光里弥散消逝,只有傅书珩听进了心里。
不知是何原因,送餐员兜兜转转近一个小时才将食物送达。
许知颜一大早开工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中间还帮傅书珩整理家装,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桌上,全凭傅书珩递来的那一杯红糖水续命。
生病着实影响许知颜发挥吃货属性,深层的胃还在诉说着不满,浅层的胃却怎么也不肯再接收食物。
她吃了两三个饺子,一小块鱼肉,饱意便占据了上风。
苏潼给许知颜夹了她最喜欢吃的鱼翅和鱼尾,都被她摆手拒绝了,苏潼纳闷问:“小吃货,你怎么了?”
“头晕没胃口。”许知颜鼻音比早上那阵严重了些。
苏潼放下筷子,焦急问:“感冒啦?怎么回事?”
傅书珩插话说:“发烧了,等下吃完药再喝点姜汤应该就没事了。”
苏潼拿过鞋柜上的包,从里面拿出《如归》的剧本,放在许知颜怀里,“既然吃饱了,别浪费时间,你赶紧熟悉熟悉内容台词什么的。”
许知颜不忿地抓起剧本,打在苏潼肩上,被苏潼灵活地躲开,声音细听还有些委屈,“苏潼,你这个剥削阶级!我生病你都不放过我,还要压榨我剩余价值。”
苏潼友善提醒:“后天试戏哦,我的知了宝贝。”
许知颜直起身来,表演了一出诈尸还魂,“你不早说!”
她穿好拖鞋拎着剧本角坐来窗边的靠椅旁,舒服地窝了进去,带好眼镜一页一页地研究剧本精华。
苏潼隔空喊话,“后天叫傅保镖送你去,这部戏也在影视城拍,正好不用搬家。”
“你说的就好像人家已经要我了一样。”许知颜口不对心,“你为什么不陪我去呢?”
苏潼说:“我还约了别人谈事,多给你争取几个试戏资格,不至于让你《如归》失败就失业了,你放心我肯定去接你。”
“哦。”
许知颜很快进入自闭状态,丝毫不管还坐在桌上那两人。
当她专心对待一件事时,就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震海啸袭来,估计她还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苏潼换了只手拿筷子,右手曲掌挡在面颊旁,压低声音对傅书珩说:“你瞧小知了口是心非那样,可爱死了。”
确实。
许知颜此次要试的片段难度颇高,角色名称叫作云毓,是一个潜伏在敌人阵营里的特务,要亲手执行已暴露身份爱人的枪决。
云毓拥有强大的心里支撑,表面上即要将刽子手的决绝毒辣体现的淋漓尽致,又要通过不可察觉的微表情将隐藏在内心深处失去爱人的痛苦与折磨展现在银幕前。
在夜晚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她要以压抑的哭声以及从眼眸里泻出的绝望来表达自己的崩溃与不舍。
最终,因为信仰以及与爱人曾经的誓言,她收干泪水决定再次出发。
短短五分钟的戏,要将如此复杂的情感变化表现得入神又不尴尬,对于经验丰富的演员来说也绝非易事。
许知颜读完剧本,云毓虽是一个不起眼的配角,许知颜还是被她坚定的信仰及魅力所折服。
她深吸一口气,捋了捋鬓角垂落的发丝,望着窗上的多肉开始尝试代入当时的环境,进入人物情绪。
阳光折射透过玻璃还有些刺眼,是酝酿情绪的天然外力帮助。
许知颜聚精会神地望着晃眼的光,直到眼睛微红却又不至于逼出眼泪的程度,生理的刺激对心理的改变有很大的帮助,那种胸口堵塞窒息的感觉逐渐显现。
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许知颜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她好不容易才酝酿出的情感被迫抽离,抬头愤恨地看着始作俑者,质问说:“你干什么!”
傅书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不知所措,只好把掌心里的药摆在她眼前,“吃药。”
许知颜抿紧嘴唇,轻轻攥拳,就差挥向傅书珩这最后一个步骤,她在心里极力劝说自己,傅书珩不是故意的,她不能没良心,默念道:“我是仙女,我不能生气。”
许知颜接过药和水,泄愤似的灌进喉里,那温热的姜汤浇灭了她的怒火。
她推开傅书珩半个身子,向后瞧了瞧,疑惑问他:“苏潼呢?”
“人走半个小时了。”
许知颜:“那你怎么不走?”
傅书珩没回应。
胃里的暖流汨汨而来,许知颜才想起手里还端着姜汤的碗,她呲牙冲傅书珩摆了个比他手机相册里那张陈年旧照里还丑的笑来掩饰自己些许丧尽天良的表现。
许知颜放下碗和剧本,换了个姿势继续窝在沙发里,问傅书珩:“傅保镖,你有没有女朋友?”
“干什么?”傅书珩带着审视的眼光睨着她。
“我得根据你有没有女朋友来掌握和你的相处模式以及分寸呀。”许知颜说。
“这都几天了你才想起来问?”傅书珩似笑非笑地补充说:“没有女朋友,但是有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