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明面上是倔，是叛逆，实际上，她打心眼里就没拿叶峰和梁燕当爸妈，嘴上也从来不叫。她心里装着的，还是小县城的养父母。亲生的又如何？到底还是养育之恩更亲近。
能把自己亲闺女生下来就送人的，心也不是一般地狠。
叶宸也是用了很久才消化，自己父母竟做得出这种事。
叶宸尽力对这个妹妹好，偷偷给叶梓零花钱，给她买好吃的。他刚工作的那两年，叶梓一个人在北京，他的工资都给叶梓交了学费。
在这个家里，叶梓对他最客气。但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都弥合不了叶梓心里的伤痕。
他们之间的纽带是血缘，血缘亦是伤口。
孟庆川看着这间屋子，心里被什么撞了一下。他退出来，跟叶宸回到客厅，在沙发上挨着坐。
房间里只有电视声，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不光那间屋子，整个家都没有叶梓的影子。
过了会，听见叶宸吸溜鼻子。
“感冒了？”孟庆川用肩膀撞了下叶宸。
“嗯。”叶宸声音翁翁的，“你怎么回来了？”
“戴老师想我了。”
叶宸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只是感冒不通气，硬生生吹了个鼻涕泡。他赶紧抽了张面巾纸。
抽纸旁边放了个精致的盒子，很眼熟。
孟庆川挠了挠脸：“哎，给你说个事。”
“说。”
“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谁？”
“相蕊。”
叶宸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她不是你相亲对象么？”
“可她不是对你有意思么？”孟庆川指着茶几上的盒子。
叶宸给了他一拳：“你搞什么，你怎么知道？”
“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碰见了，我给她指的路。”
叶宸解释他们之间的来龙去脉：“舞蹈学院要借我们的多媒体教室，我帮忙留了钥匙，结果她不知道从哪知道我感冒了，非要过来当面感谢我。”
孟庆川很直接地问：“你们俩，聊得来？”
“一般般。”叶宸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又坐直身体，明确表态，“我可不是那种人。”
孟庆川：“行了吧你，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就说开了，没感觉，没可能。”
叶宸没说话。Pao pao
孟庆川拍他的大腿，耐心劝道：“缘分这东西，该把握的时候还是要把握，你别总让人家女孩子主动。”
叶宸都快不认识自己这兄弟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看叶宸表情有些许松动，孟庆川乘胜追击：“这周六晚上我们有场舞蹈演出，我这儿有票，你约她去看。她最近要跟朋友做演出，可以去学学经验。”
叶宸狐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孟庆川笑了：“哥们我神通广大。”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没想到叶宸摇头，说：“周六晚我要跟叶梓吃饭。”
“换一下吧，你跟相蕊去吃饭，我替你接叶梓。”
“算了算了，不能总麻烦你，我是她哥。上次没带她去渭城，我看她有点情绪。”
孟庆川拍拍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我也是她哥。你尽管去约会，剩下的交给我，就这么定了。”
-
周六晚上下了小雨。
这段时间连续降温，好像一下子过渡到了冬天。出门前，叶梓翻了件呢子大衣套上了。
她在大悦城门口，撑了把透明伞，用脚尖轻轻点着面前一个小水坑。
怎么还不来？
她的脚尖点着点着，心里生出些不耐烦来。叶宸也不知道要干嘛，这种天还非要叫她出来吃饭。
她转身往商场里走，打算去里面等着。没想到刚收好伞，套上商场发的塑料伞套，迎面撞上了她不想见的人。
孟庆川穿着件黑色的夹克，笔直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伞。
“叶宸呢？”叶梓手不自觉地松了。
“他有事。”孟庆川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带你吃饭。”
叶梓脸颊被风吹得红红的，整个人搞不清楚状况，皱着眉，像颗生气的苹果，怪可爱的。
“你们原本打算吃火锅是吗？”孟庆川先一步踏上扶梯。
叶梓跟在他身后，没说话。她明明是不情愿的，却还是无意识地跟着他的步伐。
孟庆川回头，发现叶梓这次换了个包，看起来很旧了，上面没有任何logo。他心头涌上来点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要去的那家火锅在商场顶层，他们一路扶梯往上，到最后一截时，身后忽然多了几个人，叽叽喳喳一直在说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尖嗓子女声：“孟庆川？”
孟庆川下意识回头。
叶梓也跟着一起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妆面精致的脸。
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对方的眼神在孟庆川和叶梓之间游移，先认出叶梓来，惊呼道：“这不是——我的天，思逸思逸！”
她激动地用手拍着旁边男人的手臂。
是李思逸和佟瑶。这两个人刚刚订婚，从头到脚都光彩亮丽的，从首饰到手表，像是把能穿的能戴的都挂在身上了。后面还跟了一男一女，像是他们的朋友，一行四人，手上都拎得满满的，颇有暴发户的派头。
孟庆川轻轻皱了皱眉头。
最近这些年，他们几乎不来往。几年都碰不到一次，偏偏在这撞上了。
几个人堵在扶梯口，李思逸笑意盈盈，语气缓而上扬：“挺巧啊。”
孟庆川面无表情地说：“是挺巧。”
佟瑶笑笑：“你当上音乐厅老板之后都不爱理人了。”
孟庆川扯了下嘴角。
李思逸那年没考上中央音乐学院，上了安城音乐学院，毕业后，家里人给他找了份闲差。跟佟瑶一眼，他现在也做着跟音乐毫不相关的工作。
过去孟庆川跟李思逸闹过不愉快，还打过架。可毕竟都是学生时期的事了，大家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父母都还是同事，也还住在一个家属院里，彼此都留有一点面子。
这几秒钟时间里，佟瑶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从疑惑，再到惊诧，再到认出叶梓之后看笑话般的嘲讽。
叶梓也想起了这两个人，从前他们就总在一起。
李思逸这才看着叶梓，像是想不起她的名字似的，故意说：“你是叶……”
叶梓偏不接话，冷冷地看着他。
李思逸自觉尴尬，干笑两声：“叶梓是吧？太长时间没见，一下子没记起来。”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孟庆川伸手把叶梓扯到自己身后，回头低声对她说，“走吧。”
孟庆川说话时，他们靠得很近，他的下巴几乎要挨到她的锁骨，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垂，弄得她心痒痒的。
他们三步并做两步，拐了个弯，踏进火锅店。
刚坐下点菜，外面一阵喧闹，那几个人嘻嘻哈哈跟着进来了。
李思逸双手搭在孟庆川椅背上：“今天这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不拼桌都说不过去。”
孟庆川起身，坐到叶梓身边，压低声音问：“要换一家吗？”
还没等叶梓回答，李思逸就指着他俩问：“我说你们俩该不会是……”
他两个食指对在一起，点了几下。
佟瑶抢先用力拍了他一下：“别瞎说，怎么可能呢？”
演技夸张，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提前排练好的似的。
“也是。”李思逸把点单的ipad推到他们面前，“喜欢吃什么随便点，这家店是我干爹开的。”
叶梓觉得“干爹”从李思逸嘴里讲出来太滑稽，暗笑了一声。
孟庆川在几样大众口味的肉卷和菜前面打了对勾，又问叶梓的意见，叶梓说随便。
“叶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思逸主动问，“听说你在北京混得不错，干嘛还要回来呢？”
“你听谁说的。”叶梓歪着头问。
“就……院子里叔叔阿姨，我也就听了那么一嘴。”李思逸打算蒙混过去。
叶梓“哼”了一声，没再搭腔。
她知道，有很多关于她的传言，都是李思逸说出去的。
她眯起眼看李思逸，发现这人其实长得不丑，就是面相看着刻薄。这人性格张狂，越是跟他杠，他越是兴奋。
看叶梓表情不对，佟瑶赶紧推了李思逸一把，往他手里塞了个ipad：“点菜点菜。”
“喝什么？”李思逸手指划拉了几下，“来点白酒？”
“我开车了。”孟庆川拒绝。
“帅哥，开车有什么，叫代驾不就行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他们的朋友开口说。
“想吃别的么，换一家？”孟庆川压根没理那个小伙，直接问叶梓。
叶梓看了他一眼，就要起身。
那小伙被驳了面子，小声说了句“拽什么拽”。
李思逸笑着说：“消消火，马睿，人家不想跟咱们一块吃，就让人家走吧。”
这话是在激他们。
不过孟庆川没有生气。在他眼里，李思逸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二百五。
他轻笑一声，跟叶梓有条不紊地起身，穿好外套，准备离开。
不过李思逸的嘴贱，不说点什么就不是他了。
“你们俩在一起，孟叔叔和戴阿姨知道吗？”
孟庆川动作一滞。
“兄弟，我给你句忠告。”李思逸慢悠悠地说，“跟村姑，玩玩可以，别动真感情。人家叶宸是喜当哥，你又是图什么呢？”
孟庆川最反感他提“村姑”两个字。
孟庆川在他身旁停下脚步，笑道：“李思逸，有句话我跟你说了很多年，你一直记不住。”
李思逸也笑，不过是流里流气、自信的那种笑：“抱歉，我还真没记住。”
忽然间，孟庆川的眼神发了狠，一脚蹬倒李思逸的椅子，他毫无防备，四仰八叉地朝后倒去。椅子一声巨响，远处吃饭的客人警惕地站起来，朝这边张望。
紧接着，孟庆川扯住他的衣领，生生把他扯得站起来，他躲闪不及，又被抡了一拳。
李思逸本来就比孟庆川低一头，又挨了一拳，感觉突然间缩下去好多。
“你他妈愣着干嘛！”李思逸冲那个叫马睿的吼了一句。
马睿冲过去扒拉孟庆川，孟庆川皱着眉头，把李思逸扔到马睿身上。
孟庆川整了整衣服：“管，好，你，的，嘴。”
第16章
◎车里的气氛变得不明不白。◎
尽管孟庆川一开始出手利落, 但这场架他没有完全占上风。
毕竟对方有四个人。
孟庆川把李思逸扔到一边，李思逸发疯一样冲上来跟他扭打在一起。他在跟李思逸挥拳时，那个叫马睿的, 趁他不备，从背后踹了一脚。
孟庆川一个趔趄, 但没摔倒，他皱眉, 转头又给了马睿一拳。
叶梓没见过孟庆川打架, 平时一副公子哥的模样，怎么看都是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真打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又准又狠, 这身材没白练。
叶梓看到马睿踹了孟庆川, 她急了, 妈的，欺负他们人少？
她也不是吃素的, 伸脚就要往马睿裤/裆处踹，跟他们一起的另一个女孩跑过来, 勒着叶梓的脖子往后拖，叶梓重心不稳, 跌坐在地上。
这一摔，她正好坐到自己的背包上, 链条硌得尾骨一阵钻心的疼。
他们这边动静太大，整个火锅店都混乱起来, 食客看热闹, 还有人拿手机录像, 服务员不敢上前, 都伸长了脖子。
佟瑶没参与进来，她不停跺脚，脸色惨白，扯着嗓子尖叫：“打人啦！报警！报警！”
叶梓被她聒得脑仁疼，不耐烦地说：“别叫了！”
没想到刚还在装柔弱的佟瑶，上来就是一爪子，叶梓一闪，没抓到脸。叶梓也不示弱，手在头顶一通乱抓，揪到几根头发，佟瑶凄厉地叫了一声。
孟庆川听见，跨过来，一把拉过叶梓，挡在他身后。
最后，李思逸所谓的干爹赶过来了，才把两拨人拉开。
李思逸抹了把嘴角，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叶梓看着他那张刻薄的脸，心想孟庆川到底是手下留情了，至少他那张脸还能看。
不过马睿就没那么幸运了，鼻子出血了，一片混乱中，蹭得满脸满身都是。
马睿嘴上不干净，还在骂骂咧咧，孟庆川压根不搭理他，神闲气定地整理衣服。
叶梓心里其实慌得不行。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也不知道那个干爹是什么来头，万一把闹到派出所该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是，李思逸竟然轻飘飘地说了句“算了”。
几个衣着蓬乱的年轻人，都愣在原地。
原本这一架打得火热，场面都快控制不住了，他忽然就不追究了，这唱的哪出？显得他多大度似的。
佟瑶委屈地往李思逸怀里钻，眼泪花直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思逸表情轻松，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一直带着笑，说了句“散了散了”，叫服务员过来归置桌椅。
孟庆川没管那么多，他揽着叶梓的肩膀，带她直直从店里出来，乘直梯，下地库。
这一架好像打热了，孟庆川浑身都冒汗，出了火锅店，他直接脱下夹克，挂在臂弯。
叶梓瞥他一眼，发现他嘴角有点肿，蹭了点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看什么。”孟庆川轻飘飘地说，甚至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