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过了会,叶梓觉得实在无聊,起身准备离开。
孟庆川开口:“那天我看你对钢琴还挺感兴趣的。”
叶梓静静站着,没表态。
孟庆川:“想弹吗?”
依旧没得到回应。
孟庆川也站起来,做出要走的姿态:“我家这会儿没人,你要想弹,可以跟我来,我教你。”
叶梓想了一会,跟在他身后。
之前来过一次孟庆川家,叶梓没那么紧张和拘束了。
孟庆川指着钢琴说:“你自己打开,我手不方便。”
她刚要坐在琴凳上,孟庆川又说:“先别坐。”
尴尬得她满脸通红。
没想到琴凳上有个盖,是可以打开的,里面空间不小,能放好多本书。
孟庆川在很多书里挑了薄薄一本出来,叶梓看到那本书封面上印着《车尔尼钢琴初步教程》。
孟庆川对她说:“现在可以坐了。”
叶梓没动。
孟庆川抬眼,发现她在发呆。
“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尽头是钢琴上的节拍器。
黑色的,有着跟钢琴一样的烤漆质感。
“那是节拍器。”
叶梓没说话,孟庆川打开上面的摆杆,又转动类似发条一样的上弦器,摆杆便开始“啪嗒啪嗒”有节奏地摆动,拨动滑块,节奏还会变化。
叶梓眼里流露出一些新奇。
“好玩吗?”
叶梓点了点头,又问:“这个贵吗?”
孟庆川想了想:“不算贵,等你学会了钢琴,我送你一个。”
叶梓又看了一眼那个节拍器。
钢琴旁边有一把椅子,平时他练琴时,父亲会坐在这里检查纠正他的问题。
他坐在椅子上,问:“认识五线谱吗?”
叶梓:“认识。”
音乐课上学过一点。
孟庆川翻开那本乐谱书,摊到叶梓面前,指着一首曲子:“能认识多少?”
叶梓跟看天书一样。
这怎么跟音乐老师说的不一样啊?这上面怎么还有数字和看不懂英文字母?
孟庆川大概明白了,合上书,又问:“知道黑白键的区别吗?”
叶梓盯着面前的琴键,好像一直盯着就能看出答案来。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叶梓垂着眼睛:“不知道。”
孟庆川:“白键是全音,黑键是半音,有黑键填补,每相邻琴键之间的音程距离才是一样的,这叫‘十二平均律’。白键是基本音,如果遇到降调或者升调,就会用到黑键。看谱子的时候我再具体给你讲。”
她痴痴地盯着他,这个男孩专注的时候真的……挺好看的。
讲了一会,他才让叶梓试着弹:“知道哪个键是‘哆’吗?”
叶梓摁了面前一个白键。对了。
钢琴琴键摁下去很沉,跟电子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
孟庆川伸出右手,示范了一下指法。
叶梓看看他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他看不下去,直接握着她的手,摆成正确的形状:“这样,记住没?”
手上一热,叶梓脸烧到耳后根了。
……
叶梓半懵半懂地听了些乐理知识,还学会了一首特别简单的曲子。
虽然她之前对这些完全不懂,但她学得特别快,就连孟庆川也有些惊讶。
那天下午,是叶梓到安城以来,过得最快的一个下午。那个下午几乎没有令她想起任何烦心事。
晚上,叶梓兴奋得睡不着,她一直特别想摸摸真正的钢琴,今天竟然有机会弹了。
在床上翻来滚去了一会,她起身去客厅喝水。
叶宸也没睡,正在客厅写作业,时不时地说两句话。
叶梓端着杯子,问:“你跟谁说话呢?”
听见响动,叶宸摘掉耳机。抬头看到叶梓的一头绿毛,他还是觉得无法适应。
他说:“跟庆川打电话。”
叶梓:“怎么不在你房间打?”
叶宸:“我房间信号不好。”
叶梓耸耸肩,走到客厅另一端,按下饮水机按钮。
叶宸对着耳机说了句“先挂了”,然后说:“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叶梓:“没有。你们天天见面还打电话。”
叶宸:“他心情不好。”
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那时她还不知道手腕骨折对孟庆川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没想那么深。
“他怎么了?”
“他手腕粉碎性骨折了,艺考彻底没戏了。”
第20章
◎她像无根的野草,在风中飘摇着。◎
那之后过了很久, 叶梓都没再见过孟庆川,也不知道他骨折好了没有。
她其实没有多少概念,因为她才念初二, 高考对于她来说是个遥远的词,艺考更是个陌生的词。
她还问过叶宸一个无知的问题:“艺考没戏了, 不是还有高考吗?”
叶宸表示无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反正叶梓也不会懂。
再见到孟庆川是半个月后。那时天气转热,人们脱掉羽绒服换上单衣,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天是一个下午,叶梓放学回家, 远远看到秋千上坐了个人。
那人是背对着她的,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 一眼就认出那是孟庆川。身形笔挺,轮廓好看。
叶梓放慢脚步, 眼睛转了转。
那时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她还是不跟任何人主动说话, 跟刚来时的冲相比,她现在更多是沉默。
孟庆川是个例外。毕竟他主动跟她说话, 还教她弹琴。
她回家是不用经过健身器材区的,但那天, 鬼使神差的,她绕了一圈。
都快走到拐弯处了, 孟庆川也没主动叫她。拐过弯, 就看不到了。
一咬牙, 一狠心, 她转身往回走。
走到孟庆川身边,她才发现他在发呆,表情和眼神都有点空洞,好像有心事。
她松了口气,原来他根本没看到自己。
孟庆川穿了件灰蓝色卫衣,头发有点长了。
手上的石膏依旧没有拆。
发觉身旁有人,孟庆川抬眼,叶梓坐在他旁边的秋千上,头上还戴了顶棒球帽,帽子下的绿毛扎了个马尾。没有爆炸头环绕,她的脸蛋完整地露出来,素净纯洁。
孟庆川朝她的帽子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
叶梓指着帽子:“这个?”
孟庆川点头。
叶梓:“老师让戴的,说影响别的同学。”
孟庆川轻笑一声,没说话,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他今天好像不是特别想说话。叶梓看了他几眼,他都没反应。她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就那么静静坐着。
孟庆川突然偏过脸来:“看什么?”
叶梓:“……你骨折怎么还没好。”
孟庆川:“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叶梓:“我以前也有同学骨折过,一个月就活蹦乱跳了。”
孟庆川看过来,眼神冷冷的:“粉碎性骨折,能一样吗?”
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惹得孟庆川不高兴。
气氛有点尴尬,她站起身来,调整了下书包带。
过了快一分钟,叶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痛快骂句什么,看见他的石膏,又想到叶宸说过的话,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看孟庆川没什么表示,她直接转身走了。
-
第二天下午,叶梓照常放学,走到校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庆川换了件卫衣搭配牛仔裤,干净清爽。他的身形正正好,能撑起那件衣服。他在校门口很惹眼,不少人都在小声讨论,这是哪里来的帅学长。
孟庆川看见叶梓,冲她招了一下手。
他来干什么?
她像没看见一样,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孟庆川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她一直没回头。
孟庆川伸手捞住她的胳膊:“走哪去?”
透过校服的衣料,他感觉到她细细的胳膊,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
叶梓甩开他,继续往前走。
孟庆川再拽,她又跟发疯一样甩。
她已经发过誓了,再也不要理他。
重复了几次,孟庆川叹了口气,说了句:“对不起。”
声音不大不小,叶梓正好能听见。
看她犹豫了一秒,孟庆川快步走到她面前,截住她:“听见了没。”
叶梓不耐烦地说:“没听见没听见。”
“昨天心情不好,跟你说话没注意语气。”
叶梓往前走,他就跟块膏药似的,跟在她身边。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眼看还有五秒变红灯,叶梓想跑过去,却被人从后面扯回人行道。
孟庆川:“就这么急?”
叶梓扬起脸,认真道:“你管得着吗?”
孟庆川哼笑了一声,有些无奈:“牛脾气。”
接着他又说:“我管不着。不过我们正好顺路,那一块回家吧。”
等红灯的时候,叶梓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孟庆川,眼神奇怪。
他身上没了昨天那种沉重阴郁的情绪,整个人很放松。
孟庆川推了她一下:“看什么,绿灯了。”
叶梓快步往前走。
孟庆川小跑两步:“跟你商量个事。”
叶梓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气。
“我之前答应过你,带你回渭城。”
叶梓的嘴半张着,又合上。
看她动摇了,孟庆川说:“想说什么?说吧。”
叶梓口是心非:“我不去。”
孟庆川:“我以为你很想去。”
叶梓嗫喏片刻:“我……”
她是很想去,可真的说要去,她又有些不知所措。
回去了,又能怎样呢?
父母去世了,不论是在渭城还是安城,她都像无根的野草,在风中飘摇着。
孟庆川又说:“这周末,我带你去。”
叶梓“切”了一声。
她不信。
高考临近,时间紧张,怎么可能挤得出时间。再说了,她消失两天,叶家另外三口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孟庆川看出她的顾虑:“这周末叶宸要去北京考试,你家没人。”
“你不复习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只听孟庆川声音平静地说:“一个周末而已,不影响的。”
-
周五晚,叶峰和梁燕带着叶宸飞去了北京,走之前,给她留了两百的伙食费。
晚上十点多,有人敲门。
叶梓一阵紧张,她关掉屋子里所有的灯,屏住呼吸贴到门上。
正要趴到猫眼上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叶梓长出了一口气,打开门,孟庆川站在那里。
孟庆川担心邻居听到,刻意压低了声音:“明早七点在楼下等你。”
“哦。”
他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一个人害怕吗?”
叶梓摇摇头。
“那我走了,明天见。”
叶梓又点点头。
孟庆川难得见她乖巧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怎么在家还戴帽子。”
叶梓一摸头,发现一直忘了摘那顶棒球帽。
“忘摘了。”
“反锁好门,早点睡,走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她的帽檐,往下轻轻一压。
十四岁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她不是感觉不到,这举动实在是有些亲昵。
帽檐遮住她的眼睛,也遮住了她莫名其妙烧起来的脸。
晚上,叶梓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
其实她已经接连好几天都心神不宁了,就因为孟庆川的一句话。
她就要回渭城了。
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叶梓顶着困意下楼,哈欠连连。
孟庆川看见她这副样子,问:“没睡好?”
叶梓摇头:“睡得挺好的”
孟庆川无奈笑笑。她就是这样,什么都要犟着来,眼睛都红成那样了,嘴还硬。
他领着叶梓到路边,打了辆空车,跟司机说了地址,才想起来顺口接着问:“晚上睡不着想什么呢。”
“没什么。”
“回去是不是还要见你……”孟庆川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称呼,“你爸妈,我就不跟你上去了,到时候我登记个宾馆,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回就行了。”
叶梓脸僵了僵,她心想,爸妈已经不在了。
司机看到他们两个,年纪都不大,男孩大一点,十七八岁,女孩怕是只有十四五岁。他以为他们是一对要私奔的学生,有意无意地说了些车轱辘话,都是关于“读书改变命运”“要听家里话”之类的。
叶梓从后视镜看了眼司机,只觉得奇怪。
……
到了长途汽车站,孟庆川排队买票,找车,检票,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