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川默默关上广播。
车上一安静，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又正常了：“是叶梓吗？我是伍拾传媒的HR，想跟你确认一下，明早九点入职，你这边OK吗？”
身边那人好像动了动。
叶梓赶紧关了免提，对着电话说：“我是，可以的。”
电话那头说：“最近有几个要入职的新员工拿了offer又临时反悔，我就是跟你确认一下。”
“好，明早我会按时到。”
挂了电话，车里一片沉寂。
叶梓觉得不自在，其实这通电话的内容，她不太愿意让孟庆川听见。
“你明早上班？”
“嗯。”她往左边一瞥，语气有点嘲讽，“这公司该不会是你或者你什么哥们开的吧。”
“不是。”
叶梓心里暗暗长吁了口气。
“怎么想到回来了？”
“不想漂了，就回来了。”她没说自己是被裁员的，挺没面子的。
“在北京这些年，怎么样啊？”
“就那样。”
孟庆川朝她这边扫了一眼，她正低头看手机，也不知道跟谁在聊天。
便问她：“那时候怎么想到换手机号的？”
冷不丁换了问题，叶梓答得不大利索：“那、那时候移动有活动，就直接换了。”
大学毕业的时候，叶梓换掉了手机号，没告诉任何人。
“中间我去过几次北京，没有你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你在哪。”
她没接话，望向车窗外。
过了十字路口，右前方是个大商场，刚开业不久，外立面上是各个品牌的巨幅海报和logo，其中某个最近风很大的奶茶品牌也在其中。
听说这家的草莓包特别好吃，她从小就喜欢吃草莓，除了草莓本身，什么草莓冰淇淋啦，草莓牛奶啦，带草莓味的任何东西她都喜欢。
这家奶茶的草莓包不便宜，点杯喝的再吃个面包，就奔一百块去了，她到现在也没舍得尝过。
眼睛就那么多望了两眼招牌，她忽然听见身边人问：“要给你室友带点吃的吗？”
“嗯？”
红灯变成绿灯，车子平稳起步。
过了路口，孟庆川打右转向，变到最右边车道，直接进了商场的停车场。
从负一进商场，老远就看见有一条长长的队。
到跟前一看，果然是那家奶茶。
“喝这个吗？”孟庆川站在队伍外问她。
她摇了摇头。
“想吃这个面包？”他又指着海报上粉粉的面包。
叶梓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孟庆川，这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孟庆川看她没拒绝，就直接走到队尾去了。
排队的大多是情侣，成双成对地黏在一起。
孟庆川让叶梓去一旁的椅子上休息，他一个人排队。
叶梓缩在椅子上，偷偷从背后看他。他个子高，身材也不错，站得笔挺，一眼望过去，在人堆里最显眼，也有路过的人回头看他。
二十八了，依然年轻英俊。跟从前一样。
期间他接了个电话，表情严肃，可能是在说工作。不过排队的事也没落下，队伍每动一下，他就跟着往前挪几步。
十几分钟后，孟庆川拎着两个纸袋出现在叶梓面前，发现她正盯着某处发呆。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某个精装loft公寓的一个外展点，置业顾问在给来往的顾客发宣传单页。
叶梓提前发现了孟庆川，回过神来，紧接着又看见了他手上的纸袋——孟庆川把里面所有带草莓味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这种新兴起的网红店，包装都精致繁复，一个个包装完，就装了满满两个纸袋。
叶梓愣了一秒，就听见孟庆川说：“不自己拿着？”
她接过来拿在手上，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脑子里没由来地冒出孟庆川十年前的样子，同样的人，同样的话，相似的场景。
那时他还是个大男孩的样子，头发比现在短得多，利落、阳光。而现在，他长相没怎么变，只是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的味道。
看样子孟庆川是请她吃的，她也一路没提钱的事。
她觉得这场景好熟悉，好像从前就是这样，面对别人的时候，叶梓就像个刺猬，而他给什么，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她接着。
她就得接着。
孟庆川送她到小区门口，下车前，叶梓两只手塞得满满当当，又是面包又是感冒药。
他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早高峰现在还是挺堵的，你上班提前看好路线。”
她说了句“知道了”，孟庆川没再说什么，直接开走了。
深灰色的车子混入车流，很快就不见了。
-
回到家，徐茜盘腿靠在沙发上，笔记本在茶几上放着。电脑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在开线上会。
叶梓把纸袋推到徐茜面前，用口型说她带了好吃的。
“没事，你正常说话，我麦克风是关着的。”
“怎么还在加班啊？”
一些“内部评估”“击穿”“对齐需求”之类行业黑话从电脑里蹦出来。徐茜无奈，说了句“装逼”。
徐茜扒开纸袋，眼里放光：“哇，这家好贵的，你哥给你买的？”
叶梓眼睛转了转：“……嗯。”
她回房间挑了几件衣服，让徐茜帮忙拿主意。
“明天上班穿哪件合适？”
徐茜指了指一件棕色衬衫和黑色高领打底衫：“这两件叠穿肯定好看。”
她突然想起了点什么，跑进房间，拿了个购物袋出来。
上面印着BURBERRY的字样。
打开袋子，里面是个盒子，再打开，又有一层防尘袋。
最里面，躺了个黑色菱格的小包。
“你明天不是第一天上班嘛，背这个去。”徐茜拎着那个小包的链条，递给叶梓。
“你什么时候买的？”叶梓惊讶道。
“去年年会抽到的，我才舍不得买。”徐茜又抬了下手，“听说要一万多。”
“你们公司这么有钱？”叶梓终于对互联网大厂有了具体的认识。
“我这还只是个四等奖，一等奖是清空购物车，封顶十万。”徐茜嚼着面包，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我不要。”
“我可没说送你啊，借你。第一天上班，背着去撑撑场面。”
好说歹说，拉扯了一会，徐茜终于把那小羊皮包挂在了叶梓身上。
叶梓换好衣服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还挺搭的。
徐茜在背后盯着她：“真羡慕你。”
也不知是羡慕她穿这一身好看，还是有别的意思，叶梓没所谓地笑了笑。
第5章
◎说曹操曹操到。◎
晚上躺在床上，看到桌子上空了的面包盒子，叶梓才后知后觉，回想自己今天的表现，是不是有点不知趣。
孟庆川拉着她跑了大半天，又是请吃饭又是排队买面包，最后还送她回来。从头到尾，她都没跟孟庆川说过一个谢字。
脑子里又响起孟庆川在车上说的那句话。
“中间我去过几次北京，没有你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你在哪。”
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去那点交集，都淡得咂不出味儿了。
可她还是失眠了。
他去北京找过她？
他没明说，她也不愿意往深想。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只说去过北京，没准是去玩或者出差的，谁知道是不是专门去找她的。
翻来覆去在床上捣鼓了几圈，她扯着被子逼自己睡了。
-
第二天一早，叶梓早起化了妆，出门时，发现门口停了辆深灰色的车，心冷不丁地动了一瞬。
结果发现不是孟庆川的车，又暗自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叶梓上班路线公交可以直达，小区门口就有个公交站，方便是方便，只是路程有点绕。
等上了公交车才发现，她低估了安城的早高峰。原本半个小时的车程，走了快一个小时。她到新公司的写字楼楼下时，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
她按电梯上了七楼，左拐，看到了一扇玻璃门，门口是前台，背后的墙上射灯洒在两个大字上：“伍拾”。
是这儿没错了。
玻璃门需要指纹识别才能打开，而前台空荡荡的。叶梓贴着玻璃往里看了几眼，里面是一片开放办公区域，能看到的地方都没人。
叶梓给HR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从里面匆匆走出个女人来。
叶梓今天穿了双粗跟切尔西靴，比平时还要高几公分。
对方仰头看着她，热情得好像早就认识一样：“你这么高啊？”
有的人就是有这种魔力，跟这种人说话，她永远都不会让场冷下来。
“我叫赵珺，人事行政主管。”
她们迎面碰上个脖子上挂着耳机的男孩，男孩捧了个冒热气的杯子，叫了声“珺姐”，眼神却在叶梓身上打转。
之所以说他是男孩，是因为他确实长了张稚气未脱的脸，一件套头帽衫，跟学生没什么区别。
珺姐拍着叶梓的肩膀，跟那男孩说：“这是你们部门新员工，一会你带着她熟悉熟悉环境。”
“好嘞。”
叶梓跟着赵珺到人事行政办公室，赵珺拿出几份合同跟协议，叶梓拿出学历证明和体检报告，双方互换资料。
叶梓一边签合同，眼睛一边往办公区溜。
赵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昨晚客户那边有个大型活动，好多同事都去支援，算加班，今天可以晚来。”
叶梓“噢”了一声，接着填表。
“带自己电脑了吗？”
“没有。”叶梓抬头，“我看给我发的邮件上说，公司会提供。”
“是会提供，但自己带电脑，每个月有200的补助，你自己考虑。”赵珺捧着一杯咖啡，笑眯眯地说。
“那我明天带来吧。”
“没问题。”赵珺甩过来一张纸，“把电脑补助申请表一填就行。”
接近十点，公司才开始陆陆续续来人。
叶梓签完所有合同，录了门禁指纹，赵珺动作利落地整理好纸张，带她到两排办公桌中间。
叶梓抬眼，头顶悬空挂了块精心设计过的牌子，一面印了几个手绘头像，另一面印着“事业二部”。
两排办公位里，零零散散坐了三四个人，不是在打咖啡，就是在化妆，一眼望过去，没一个在正经工作。
刚才那男孩就坐在中间，正戴着大耳机，晃啊晃的。他的椅子跟其他人的都不一样，是一把电竞椅，比周围高处一截。
赵珺给叶梓指了个空位：“你的办公位。”
说完，又拍了拍那男孩椅子靠背：“带带新人。”
男孩摘掉耳机，站起来一笑：“你好，我叫方思哲。”
叶梓点头：“叶梓。”
方思哲领着叶梓在公司走了一圈，带着她认识同事，熟悉环境。
“咱们公司不大，人也不多，不过该有的都有。”
一圈下来，茶水间、会议室、职能部门办公室，基本上都清楚了。
“公司除了职能部门，一共有三个业务部门。一部负责银行和保险客户，三部负责快消品，咱们是事业二部，主要做两个客户，一个是音乐厅，一个是高新区。”
方思哲看出叶梓表情一言难尽，便问：“是不是觉得有点散漫？”
叶梓笑了一下，没否认。
“其实业务部门挺忙的，老大看大家辛苦，对大家在其他方面就没那么严格。别小看这些人，咱们公司卧虎藏龙呢，不然怎么拿得到这么好的客户。”
叶梓心想，得了吧，还卧虎藏龙？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拿到offer的员工要跑路了。
方思哲掏出手机，亮出来个二维码：“加个微信？我拉你进工作群。”
叶梓扫了码，等待通过。
叶梓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有五官的手绘小树叶，可可爱爱的，是她北京的插画师同事专门为她画的。方思哲看到，冷不丁问了句：“诶，你多大？”
“问这个干吗？”叶梓有些戒备。
方思哲抬头，撞上叶梓不满的目光：“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你先说你多大。”
方思哲停下动作：“我二十四啊。你呢？”
“一样。”
方思哲无声笑了下，看不出来，这姑娘有点冲。
叶梓一下子进了五个群。
伍拾传媒内部总群，事业二部内部群，伍拾&音乐厅工作交流群……每个群里还都在不停地往外蹦消息，看得她眼花。
大家看到群里进新人的提示，方思哲又发了条这是新同事，大家便排着队发各种“欢迎”的表情包。
“我要在群里说话吗？”叶梓摊着手机问方思哲。
“内部群可以回，工作群先别说话，群里有甲方领导，那领导不太好惹。”
叶梓在内部群里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
-
过了一会，空着的工位陆陆续续有了人，方思哲张口闭口提的老大，也现身了。
朱少华，人称华哥，伍拾传媒的总经理。
华哥特别瘦，也特别高，像跟电线杆。因为高又衬得他很瘦，又因为瘦显得更高。他穿着白衬衫运动鞋，背着黑色双肩包，脸上戴了副茶色眼镜。整个人沾着些社会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