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这么明显。”孟庆川轻抚她的脸,“会弹么。”
叶梓摇头,又点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会一点。我照着谱子弹过一点,不过只能右手弹,两只手配合就不会了。”
“回去教你。”
叶梓“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在北京的时候,你知道我最常想的是什么?”
孟庆川怜惜地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徐茜经常给我看她喜欢的装修风格,她想在北京买房。”叶梓自嘲般笑了笑,“我就想,如果将来我有家了,不管别的,要先在家摆一架钢琴。”
她脸上闪过一瞬遗憾的表情。
孟庆川没说话,心却拧了一下。
这是她的真心话,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也没打算跟孟庆川说,只是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
她意识到孟庆川的表情有点变化,赶紧说:“随便说说的,也没有那么想。你今天干嘛。”
孟庆川:“陪你工作。”
叶梓:“你就在酒店待着,去棚里人特别多,还无聊。”
孟庆川:“不无聊。”
“也不知道蔡志洲今天来不来,我感觉他不来了。”叶梓摆弄着他的胳膊,“不过他不来我一个人也搞得定。”
孟庆川笑问:“这么自信?”
“这两天我对片场都熟悉了好不好。而且蔡志洲那人虽然看着老派,但人其实挺好的,情商很高,还教我怎么协调客户和导演之间的分歧,最主要他挺信任我的,不会像Fiona一样冷嘲热讽。”
叶梓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她在蔡志洲那学到的东西,还有对新客户的认知。
孟庆川特别喜欢这时候的她,愿意敞开心扉说些心里话。
他刮刮她的脸,夸她:“进步这么大。”
叶梓斜了他一眼:“我以前有那么差吗?”
孟庆川:“以前劲都用在吵架上了。”
叶梓其实也认同,她刚进公司的时候,沟通技巧确实欠佳。
虽然认同,嘴上还是硬:“吵架怎么了,那也把款要回来了,奖金也到手了。”
孟庆川笑笑:“我是在夸你。”
“夸我什么。”
“夸你厉害。”
“你懂什么。”她用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她觉得他不懂,因为他从小家境优越,衣食无忧,不缺钱也不缺爱。
而她只能靠自己,每一分都得自己拼了命赚,拼了命攒。
孟庆川伸手抱她。
她推他,他也用力箍得更紧。几个回合之后,她的劲没他大,较量不过,便放弃了。
“不高兴了?”孟庆川低头看她。
叶梓摇摇头。
过了会,孟庆川顺着她的头发,在她唇上落了个吻:“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辛苦啦。”
原来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她满脸通红地推他:“干嘛你,肉麻。”
孟庆川认真地说:“你会做得越来越好的。”
“那当然。”
“诶,昨晚睡前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孟庆川忽然问她。
叶梓顿了顿,说:“忘了。”
“是不是要说你特别爱我。”
“谁爱你,脸真大。”叶梓杠了一句,又倏地坐起来摸衣服,脸背着孟庆川,“我要准备出发了,快迟到了。”
孟庆川低低地笑了两声。
-
录影棚附近是一条影视产业链,录影棚,录音棚,有各种搭好的影视场景,叶梓觉得还挺新奇的。
孟庆川陪叶梓在录影棚里待了一整天。
叶梓忙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用手机对工作。
场务女孩见孟庆川一直扎在这,便抽空跟叶梓八卦:“你男朋友挺帅的,难怪你不愿意找那个男演员要微信。”
叶梓皮笑肉不笑:“还好吧。”
“他是不是很闲啊?一整天都在这。”
相反,孟庆川工作很忙,这一天时间是他硬挤出来的。但他就是不想让叶梓一个人在不熟悉的城市,还要熬大夜。
叶梓听不得外人说孟庆川,便反驳:“我男朋友忙得很,他专门抽时间来陪我的。”
“他是做什么的?”
“运营交响乐团和剧院的,你知道前段时间有个特别厉害的交响乐演出吗……”
场务女孩朝孟庆川的方向看去:“厉害哦。”
傍晚休息的时候,孟庆川带叶梓去附近的馆子吃饭。
点了菜,两人面对面坐着,叶梓不怎么高兴地说:“你明明有工作要忙,还要跑来。”
孟庆川抬头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忙工作?”
“看出来的,你聊工作时候的表情跟打别的电话不一样。”叶梓用手撑着脸颊,“你在忙什么?”
孟庆川笑得特别欣慰:“市里天文台看了春节前在森林公园的云顶音乐会,也想找我们做场演出。”
叶梓对他点头:“这次我要去看。”
孟庆川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好,带你去。”
吃完饭,返回影棚里,所有人都投入到晚上的工作中。本来预计要用一整夜的拍摄,在凌晨四点的时候收工了。
孟庆川早上七点的飞机,回酒店简单收拾了一下,又要赶往机场。
叶梓看他疲惫的样子,心疼极了,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什么能给他带的。
孟庆川从带的包里抽了件衬衫换上:“你别忙活了,快睡吧,不用管我。”
他低头系扣子的时候,叶梓突然从身后抱住他。
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从心底生出深深的委屈和不舍。
孟庆川唇边泛起一个浅浅的笑:“又不是不见面了。”
有几分钟,他们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她想说“我好爱你”,可是话到嘴边,总觉得别扭。
因为没人教过她要怎么表达爱。
孟庆川转过身抱她:“乖乖的,后天回来带你吃好吃的。”
-
孟庆川走之后,叶梓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一点,被蔡志洲的电话吵醒。
蔡志洲果然不来了,叶梓倒没为此感到意外。
他跟她交代了一下需要收尾的工作,一直只聊工作的他,最后说:“华哥说,这几天跟组表现不错。”
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中收到来自自己人的肯定。
挂了电话,又看到孟庆川发来的落地信息。打报告似的,到机场发了一条,到公司又发了一条,午餐吃什么,也拍了个照。
叶梓忽然间就心情大好。
当天只剩一些补拍和收尾工作,很快就结束了。
工作结束时是傍晚,第二天就要回安城,叶梓专门去了趟商场,想给孟庆川挑个生日礼物。
她先去乐高逛了一圈。
孟庆川家里和办公室里都摆了个钢琴模型,可乐高里的钢琴只有那一种,她再买就没什么意思。
逛了一圈,贵的她买不起,又不想随便买一个,太敷衍了事。
坐在商场里的椅子上,她有点发愁。
苦恼了一会,她给孟庆川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干吗,顺便打算套一套话。
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复。
叶梓逛了一圈,没挑到礼物,也没收到孟庆川的消息,她只好先回了酒店。
她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回安城,还有半天时间给孟庆川挑礼物。
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继续划手机。划到通讯录,发现这几天工作需要,她存了不少人的电话。
她突然想起点什么,拨了场务女孩的电话:“李岩,咱们今天录影棚旁边,是不是有个录音棚?对外租吗?”
-
安城。
孟庆川开车回到附中家属院。天气热了些,院子里有不少人散步、聊天,基本都是互相认识的叔叔阿姨。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叶家走了很多年的小女儿回来了,也知道她跟孟庆川谈恋爱了。
孟庆川一出现,立刻成了话题,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走。
孟庆川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自己家的客厅的灯亮着。父母应该在家。
谁也没理,径直回了自己家。
孟子良和戴芳正在客厅看电视,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都愣了一秒。
门打开又关上,孟庆川沉默地在玄关换鞋。走到客厅,他发现父母有些吃惊地盯着他。
从春节假期结束后他就没回过家,也没跟父母联系过。
已经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
戴芳嘴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再看看身旁的丈夫,更是一副阴沉的表情。
这段时间,他们碰见叶峰和梁燕两口子,总是有说不出的尴尬和烦躁。
从小就不需要操心的儿子,突然就变了个人一样。他们心头像堵了一块东西。
他们心里气愤,却也知道,除夕那天,说的一些话伤到儿子的心了。
孟庆川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语气平静地说:“爸,妈,我们谈谈吧。”
第47章
◎他怜惜她,然后爱上了她。◎
夜色朦胧。
孟庆川从餐桌边拉了把椅子, 坐在父母对面。
孟父孟母默不作声,屋里只剩下电视的声音,电视的荧光倒映在他们脸上, 他们眼神都落在别处,也不知是不想跟他谈, 还是在等他开口。
静默了一会,孟庆川起身摁了遥控器关上电视, 先开口:“爸, 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混成现在这样,挺丢人的?”
孟父从茶几上抓起烟盒,走到阳台上, 无声地对着窗外抽烟。
戴芳试图调和:“儿子, 其实你爸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你们都为我可惜。”孟庆川顿了顿,接着说, “我也可惜,一件事埋头做了十几年, 功亏一篑,我也恨我自己。”
叶梓曾经问过他, 梦想是不是当钢琴家。
他说谎了。
他热爱钢琴,热爱这条路, 他曾经梦想着能在未来的职业道路上比父亲做得更出色。
人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羡慕他出众的才华样貌, 人们把他捧得太高, 可摔下来的时候, 没有谁会去接住他。
手腕骨折的那段时间, 身边的哥们王永璞、叶宸陆续参加了一些学校的校考,拿到了入场券,而最有天赋才华的他,却成了门外徘徊的那一个。
他开始不去学校上课,也厌恶看到钢琴,整日到处晃荡,看不清未来该怎么办。遇到的所有人都对抱以同情的目光,转身却又以他为话题,猜想他的人生会是怎样的急转直下。
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见任何关于考试的消息。
然后叶梓就顶着那一头非主流头发出现了。
她不像其他人一样看他笑话或背后议论,带着她独有的单纯和莽撞,靠近了他。她对什么都是好奇的,又好像对什么都是防备的。
叶梓的出现,像给他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凿了个洞,透进来一束光。
在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和假惺惺怜悯他的时候,她对他说,看,我比你更惨。她还对他说,一个梦想破灭了,还可以有新的梦想。
她不懂他,却开导了他
他怜惜她,然后爱上了她。
“艺术追求,还有梦想,不是我不想坚持,手腕断掉的是我,没有人比我更绝望。”孟庆川平静地讲述,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爸,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问过我一个问题,还想不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知道你们想让我再等一等,等手腕好了继续考。”
孟父僵了一下,犹豫地转了半边身。
刚出事时,孟庆川还不知道手腕恢复得不好,他想着,那年艺考赶不上,他可以再等一年,可后来手腕恢复得不如预期,要二次手术。这意味着他的康复期又拉长了,而他又要错过第二年艺考的集训时间。
“我想,特别想。不是我不听你们的话,可是爸,妈,我有几年时间可以浪费?一条路死磕到底,就要错过两年高考,谁又能保证到第三年我的手腕能不受影响,到那时候,我又要去哪里?”
孟子良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孟庆川从未这样坦诚、敞开心扉地聊过当年那件事。
这件事就像一根红线,全家人都不去触碰。不触碰,就其乐融融。
孟庆川的唇扬了扬,“那时候有个人跟我说,一条路走不通了,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因为她,我才有了新的梦想。”
那年高考结束后,孟庆川的文化课成绩很高,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半个月,毅然决然放弃了艺术生身份,搏第二年更高的分数。
那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艰难的决定。
意味着他要放弃一切,去往一条新的路。
但不代表他就放弃了他曾经的梦想。
戴芳凝望着儿子,嘴唇嗫喏着:“这些话你从没说过。”
孟庆川说:“我没说过,是因为我觉得我的选择没有错,我到大二的时候手腕还是会痛,如果当初就那么等下去,第三年依旧没有结果。”
“我以为你们能理解我的选择,也能看到我所做的努力。虽然不能上台演出了,但我有专业经历,也有管理能力,这是很多演奏家做不到的,乐团是我想做的,也是我有信心能做好的。只是,我不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从那时候起就是失败的。”
确实,孟庆川不再弹琴,确实让很多不明实际情况的人都很惊诧,孟子良也一度脸面上挂不住,但时间久了,儿子在另一个赛道跑得出色,他也欣慰。上次那些伤人的话出口后,他当时就后悔了,想等一个机会跟孟庆川心平气和聊一聊。
孟子良沉思了许久,说:“儿子,当初是怕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