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心里不是滋味,走到他的病床前站着,没有开口说话。
呼吸声清晰可见,景战似是不耐烦了,睁开眼睛,语气凶恶:“怎么?又要给我打针?想都别想!”
以前的温润公子不见了,这时候的景战看起来桀骜不驯,像是青春期,叛逆又嚣张,神色疯狂。
周粥有些吃惊。
“不想。”周粥走上前去,一巴掌扇在景战脸上。
她用了八成的力气,景战脸上慢慢浮现红色的巴掌印,脸上满是错愕。恍如大梦初醒,景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小粥?”
“现在清醒一点了吗?”周粥环抱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听说你最近闹绝食。怎么,迫不及待想入土为安,让你的娃提前继承遗产?”
“我……”
“你要是死了。我就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人,挥霍你的遗产,搞垮景家,再让你的娃叫别人爹。”
周粥咬牙切齿,实在看不下去景战这幅窝囊的模样。她明明是心疼景战的,只是不知道话出口怎么就变了味道,满满的都是嘲讽。
“你敢!我还没死!”
景战激动得红了脸,他急的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四肢发软完全没有力气,强撑着直起上半身,双臂都在颤抖。
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在他身上都空荡起来,颤抖的模样像是病入膏肓。周粥不能想象,景战是对自己多狠,居然把自己饿成这样。
以前怎么没发现景战居然这么蠢,反抗家里人的方式这么原始。
“伤敌一百自损三千。”周粥拉了他一把,景战方才稳稳坐住,“别看我腿瘸,我这时候要跑你根本追不上我。”
说的一点错都都没有,景战的脸色十分难堪,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这副模样会被周粥看见,视线绕过周粥,景战看向病床外的方向,果然外面有一双男人的黑色皮鞋。
眼角缓缓下垂,景战露出了极其无辜的表情:“七年前,我父亲想要再娶时,我也绝食了。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
景战一直很乖顺,温润谦和,听从父亲的教诲,成绩好智商高,样貌堂堂。
优秀的男性,完美的继承人。
从小到大,景战所有路都是父亲铺好的,他只需要走,又只能走这一条路。
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抗,绝食大概是他做过最激烈最沉默的抵抗了。
简直像是个精致完美的提线木偶。
周粥忽然同情起景战来,同时又升起一股不安,如果小小粥在景家出生会不会变成下一个景战?
“你的目的达到了,这几天好好养养。我跟你去老宅。”一双美眸闪了闪,周粥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出去。
景玄屹站在外面,周粥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股厌意,她不怎么想跟这位表面绅士实际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会好好照顾的男人再说话。
她一步一步地杵着拐杖走着,上了来时的车辆,景玄屹坐上驾驶位,娴熟地开着车。
“周小姐,十分感谢。只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是真想要嫁给景战的吗?”
“这有什么关系吗?”周粥现在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他们景家人丝毫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无意冒犯。但恕景某直言,如果周小姐愿意生下孩子离开,景玄屹愿奉上重金酬谢,或者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景玄屹的声音平淡而毫无波澜,像是习以为常,话中之意却与几日前周父代为传达的大相径庭。
第24章 画饼
无情、现实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我不需要重金。你想我帮你, 最好思考一下我想要什么?”长吁了一口气,周粥将背靠在座椅上,睥睨地看着景玄屹。
讶异地挑起眉头, 现在的周粥脸上写满了算计和野心,与之前调查报告中描述的内容简直天差地别。
景玄屹突然意识到, 这几日,周粥是在等着他上门求她。
“你想要什么?”他问。
“孩子。”周粥毫不犹豫地说。
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像是有人用刀在冰面上不停刮蹭带来的危险感。
绿灯转红, 景玄屹踩了一脚刹车,车子稳稳停在了斑马线前,他转过来若有所思地认真审视起眼前的周粥起来。
犀利。
毒辣。
锋芒初露。
所有人都低估了周粥,她完美地展现了女性柔软脆弱同时又内心强大充满野心。
即使几番波折难免动容, 但周粥的内心仍然坚定——不要婚姻, 只要孩子。
无情、现实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你凭什么会以为我会把我放弃我自己的孙子。”景玄屹反问道。
“不凭什么。你可以选择不答应, 让我和景战结婚。”
景玄屹突然觉得看不透眼前的周粥了——她看起来明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但景玄屹能想象到,周粥和景战结婚之后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等自己百年之后,景家被周粥牢牢抓在手里的画面。
太聪明了, 周粥早就看出来比起景战,景玄屹更在意整个景家。
“我欣赏你的自信。”没有直接拒绝这个要求, 景玄屹饶有兴趣地看着周粥。
他直觉如果有相同的家世背景,周粥可能比孟书湉更加适合景战。
“谢谢, 不过既然你多的是钱,给点扶养费也不是不可以。”
孩子和利益不是冲突项, 景家的钱不要白不要, 养孩子是一笔十分大的消耗。
面对周粥贪婪的要求, 景玄屹微微勾起唇角算是答复, 没再多言,红绿灯变换,景玄屹重新启动了车子。
大道笔直,景玄屹的车始终开的很平稳。
景玄屹达成了一致之后,周粥心头稍稍放松了些。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半,景战听劝开始进食。
之所以说是一半,是因为景玄屹只是口头同意,事未竟,周粥不敢掉以轻心。
三天后,景战登门接周粥回老宅面见景家的老一辈人时,面颊已经红润起来了。
“小粥,小心点。”景战绅士地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周粥上车。
他的掌心温热,隔着衣料传递过来源源不断的热量,周粥被烫了一下。
看的出来,景战是很期待这一天的。
一身合身的黑色西装,景战特地系了一条克莱因蓝的绸缎领带,梳理整齐发型,精心搭配好腕表、钻石袖口,还有他最不喜欢的皮鞋都擦得锃亮。
满心的欢喜,十足的期待。
如此一番打扮,本就高大的景战显得有些梦幻,他好似漫画里走出来一般,比童话里的王子更加真实。
“你还留着?”
“嗯。”景战白皙的脸微微泛红,透露出一种好看的血色,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紧张。
周粥记得,景战现在系着的那条领带是刚恋爱时,自己亲手去学习之后做给他的,手工算不上精巧,是景战这一身搭配之中最廉价的东西了。
“景战,谢谢你。”周粥想起自己的决定,仍有些于心不忍,克制地伸手摸了摸景战的后颈。
她的动作很温柔,以前没有分手时,景战最喜欢被她这样抚摸。一个简单而熟悉的动作,让景战有一种被人包裹在手心里的安全感。
他的眼眶热了热,司机驱车正式出发了。
车厢里开着适宜温度的空调,周粥的手心却忍不住有些出汗。
她特意穿了一件简约温柔的白色连衣裙,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做了慵懒的卷,一双柔夷交叠放在小腹处。
即使知道假的,但也是曾经心心念念期待过的事情,周粥忐忑不安。
她好像站在了无底洞面前,即使知道自己不会跌落进去,却还是生出了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别紧张,今天只有本家的人在。”景战想拥抱周粥,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无形的疏远,他的手有些无处安放,最后只是拍了拍周粥的手。
周家与景家老宅的距离不算远,约莫半个小时,就到了地方。
坐落在A城最繁华的那一片别墅区,寸土寸金的地段,景家的老宅是那其中最大的一栋别墅。
景宅很大,处处透着古色古香,高雅明亮,从大门走到前厅需要穿过一处连廊,两处花园,稍快些的脚程也要走上一刻钟。
周粥骨折未愈,最后是景战公主抱她走过去的。
“到了。”景战微微有些喘息,他大伤元气一场,周粥怀孕体重渐长,他不敢走快,这一段路程已有些累人。
“谢谢。”周粥站稳,面上微赫,她生的白净,害羞时皮肤会变成粉色,很惹人怜。
“咳。”有咳嗽声响起,周粥循声看去,发现前厅里坐了黑压压近十多人。
果真是个庞大传统的家族,本家都有这么多人。
细细看过去,景玄屹、景淮书都在,他们两个相对而立,景玄屹的左侧有一位模样优雅的女人,应该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中间主座上有一两鬓花白的老夫人,她双耳坠着翡翠耳环,身着旗袍,腕戴青玉,姿态优雅地端坐着,看着像是景玄屹的祖母,景家最年长的老祖宗。
老祖宗背后还站着一位穿着苍黑长袍的男子,应该是景战的二叔。二叔有一儿一女,年纪尚小,正与其夫人安静立于另一侧。
而除去屋中云云的侍从仆人,最显眼的是亲热挽着老祖宗手臂的孟书湉。
一如既往的,孟书湉穿了一身白色修身裙,戴了珍珠耳环,口涂红脂,像是民国时候亭亭玉立的大小姐。
这一屋子,唯独周粥格格不入。
门不当,户不对。
周粥感觉‘不合适’三个大字写在了她的脑袋上360度悬浮飘动。
“小粥,跟我来。”景战牵起她的手,温润的力量和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他手心传递过来。
一步一步地往前,缓慢而坚定,刹那间,周粥有了一种在婚礼上走向新郎的错觉。
到了老祖宗前面,景战才扬起笑,柔声介绍:“祖,这是周粥,我的媳妇儿。”
“祖祖好。我是周粥。”周粥乖巧地向老祖宗问好,却没能得到回应。
沉默了一瞬间,周粥看向景战。
老祖宗精神矍铄,绝不是没听见,她的手牵着孟书湉,大概率是不愿意应声。
景战眉心一皱看向景父,景父却转向了孟书湉。
“老祖宗,阿战带了人来看你呢。”孟书湉嗓音柔美,十足的大房气派。
偏偏老祖宗吃这一套,只见孟书湉话音刚落,老祖宗就连连点头,却是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茶。
新人进家门,意思是让周粥看茶请安。景战心中一喜。
周粥见状,却暗暗拉了拉景战的衣角。景战这时才想起来,周粥脚踝根本不能着地,孕四月早已显怀,那一杯茶周粥根本端不稳。
孟书湉一双含情目眸色流转,如小扇一般的睫毛下刁难与蔑视尽显。这里是景家,是她的主场,她就是故意的。
这是很重要的场面,如果是以往,周粥必然会选择委曲求全息事宁人。
但今夜不一样。
周粥看向景玄屹,她需要制造冲突,很大的冲突,大到足以使景战与家族当面对立。
“还不快看茶?新妇入门,一杯茶都不会吗?”接收到信号的景玄屹道。
“帮我拿一下茶。”周粥乖巧地请求景战。
景战犹豫了一下,递给她一杯茶,又拿过周粥的拐杖。
周粥小心翼翼地看茶,努力控制身体,但茶水“一不小心”还是撒出去,“十分不凑巧地”打湿了老祖宗的鞋面。
“老祖宗!”周粥看见孟书湉夸张地惊呼了一声,众人跟着紧张了一下。
祖宗是小脚,青色绣花鞋,绣有精致的苏绣,水一浸就是湿透了。
侍从连忙拿着纸巾走过去,孟书湉却抢先一步拿过纸巾,蹲下去为老祖宗擦鞋背。似是不满意,她又亲自脱下老祖宗的鞋子,吩咐仆人:“再去取一双干净的鞋来。”
现代社会居然还能看见这样一幕,周粥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其他人。这些人像是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只担心老祖宗湿了的鞋。
周粥愣住了,她手里的那杯茶不上不下,这会儿她是真端不住了。
就在这时,侍从忙里忙慌取来鞋子,周粥感觉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手里那杯茶脱手而出,茶水带着茶叶倾倒,好巧不巧地浇了孟书湉一脸。
周粥也跪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周粥将计就计,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脚踝,神情痛苦:“啊……”
同样狼狈的还有孟书湉,茶水温热,她被骤然浇了一脸,惊慌失措地叫了出来。
一番混乱,景战一人本能去扶周粥,细心检查周粥身体,余下所有人都关心地围住了孟书湉,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忙。
“这个阿姨是谁啊?她好坏啊!”最年幼的景家幼子童言无忌。
景战看到这幅场景脸色变得低沉,周粥心生委屈,眼泪一下弥漫开来,她跌坐在地上,眼泪汪汪地看向景战:“对不起。”
景战吃软不吃硬,面对周粥只有心疼,老祖宗却发了怒:“孙孙,你看小战这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呐!”
这个世界上的空气好像突然都被抽干了,景战呼吸沉重难以自抑。
他怎么也没想到,高高兴兴的来怎么就成了这幅局面。
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25章 羞辱
什么都可以输,撕逼不可以
搀扶着老祖宗, 孟书湉走进了内院老祖宗的房间。
她浑身都湿透了,额前的湿发被撩到了一边,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含情目明亮得很,隐隐有种与平素不同的犀利之感。
“湉湉, 试试这件衣服怎么样?”老祖宗亲自拿出一件嫣红的旗袍,递给孟书湉。
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孟书湉接过她十分不喜欢的颜色, 柔声道:“我去试试,老祖宗,您坐着歇歇脚,我很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