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秦衔已然到吏部报到,领取调令。他上报至吏部的离京之日,就是明日。
秦衔微微侧身,面向正中的元穆安,略低了低头,沉声道:“回殿下,虽只十日,听来十分短暂,可臣自知资历浅薄,凭着运气与殿下的赏识,方得折冲都尉之职,不敢有丝毫懈怠,能早一日北上,便能早一日抵达凉州,早一日熟悉州府事务,帮使君分忧,为凉州百姓做些事。”
元穆安听罢,点了点头,料想他出身贫寒,恐怕是吃过不少苦的,对寻常百姓的疾苦更能感同身受,想尽快赴任也在情理之中,遂道:“凉州乃边地要塞,你若能将那儿守得固若金汤,将来必能成一代名将,名垂青史。”
徐将军一听这话,便明白元穆安对秦衔的期待,连忙冲秦衔道:“你这孩子有才气亦有福气,还不快谢过殿下的器重之意?”
秦衔依言低头,叉手道:“臣多谢殿下器重,他日必不负今日殿下期望。”
就在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元穆安扬声询问,门便被从外面推开了。
康成脸色惊惶,刚想开口禀报,余光瞥见徐将军等人,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变做一句含糊的暗示:“殿下,海连回来了。”
海连如今都在秋芜身边伺候,康成这是在告诉他,秋芜出事了。
元穆安脸色登时一变,猛地从榻上站起来,指着门外道:“让他进来!”
徐将军见势不对,适时地带着手下的几人起身退出去。
那头的海连已经跌跌撞撞扑进殿中,整个人身上沾着焦黑,看起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他神情萎顿,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甚至不等徐将军等人将门关上,便先出声了。
“殿下,方才院落失火,奴婢、奴婢未能及时救人……”
殿门边,走在最末端的秦衔脸色不变,眼神却飞快地闪了闪。他双脚跨出门去,转身将门关上后,不曾逗留,快速离开。
殿中,海连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稳住心神,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那小院里没有井,奴婢们汲水灭火须得一趟趟往路口的井边去,好容易将屋门处的火灭了些,得以进屋时,里头已被烧得七七八八……”
元穆安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眼神恍惚地瞪了海连片刻,连斥骂都顾不上,问:“她人呢?如何了,可曾……救出来?”
海连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噎道:“殿下饶命,奴婢们进去时,并未看见人影,直到方才,火彻底熄灭,才在废墟中找到她们的……尸首。”
整个偏殿中陷入一阵可怕的寂静。
元穆安僵在原地,原本清晰明净的脑海逐渐变得混沌一片,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在一下一下刺着他的脑仁,让他头痛欲裂,难以理清现状。
仅存的意志力支撑着他问了一句:“附近的百姓可有损伤?”
海连打着哆嗦,抽嗒两下,摇头道:“火势虽蔓延得快,可宋娘子家中的墙皆是土墙,前几日有雨雪,留了湿气在墙中,勉强阻挡了片刻,附近的百姓得了消息,纷纷出来救火,没让火势蔓延开来。”
“那就好。”
元穆安喃喃说完,直接提步出殿外,吩咐康成下去备马,打算亲自出宫去看看。
刘奉来不及准备,只得迅速点了一队人马跟上。
一行人就这样骑马自宫门而出,沿丹凤大街疾驰而去。
集市离得不算远,不一会儿便到了。
留在这儿的太监和侍卫们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火势熄灭后留下的废墟残骸,窄窄的巷道里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好容易才留出一条通道供他们往来通行。
元穆安甚至不必刘奉上前先替他清道,便已快速穿过人群,来到已然坍塌的一片废墟之前。
被烧得焦黑的地面上,两块高半丈有余的木板盖在上面,从焦黑边缘处的一把铜环上勉强能辨别出应当是原本的院门。
就在这两块木板边的空地上,有三块素白的麻布,麻布底下,似乎遮盖着什么东西,两长一短,一下就让人联想到了尸身。
元穆安脚步一滞,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只觉那素白的颜色刺得他双眼发痛。
他想要上前查看,一名侍卫却扑通一声跪到他面前,满面沉痛地磕头,道:“臣等办事不力,未能将良媛护好,求殿下责罚。”
周遭百姓本就议论纷纷,猜测着这里头的到底是谁,站得近的几人听他这样一说,立刻瞪圆眼睛,又惊叹地与其他人交头接耳起来。
元穆安顾不上这些充盈于耳边的声音,只是径直走到近前,俯下身冲那三块素白的麻布伸出手。
那侍卫赶紧不忍道:“殿下小心,尸首已被烈火烧得……”
“面目全非”四个字还未出口,元穆安已颤抖着手掀开了麻布一角。
两具尸体果然被烧得惨不忍睹,全然辨不清谁是谁,只有身上仅剩的衣物残损的角落能叫人看出身份。
元穆安盯着其中一具尸首脚踝处挂着的一小片比巴掌还小的竹青色布料,竟然莫名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十五岁的他站在官道边,低头看着那个面黄肌瘦,却有一双明亮眼眸的小娘子,抽出腰间匕首,将她紧紧攥着的那块布料割下,告诉她,拿着这个,就能想象他在身边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