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戏班出身,又在京中当了几年歌女,与那名侍从扮作夫妻,并不觉得十分羞赧。
只是听到那句“是位好娘子”,才让她多了几分怅惘。
她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有人这么说过她呢。尤其这两年,她做的是最让人瞧不上的营生,即便不曾卖身,街坊间、酒楼中的那些男男女女也一口一个“娼妇”地骂她。
这一个“好”字,即便是假的,也听得她心头一酸。
从前都是迫不得已,如今与秋芜一道离开这里到凉州去重新开始,一切就会慢慢变好了吧。
她转头看一眼秋芜,忍不住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当初决心帮秋芜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万一牵累到自己和娇娇,就得不偿失了。
到如今,她却只感到庆幸。
因为帮了秋芜,她才有了脱离贱籍、黑户的机会。
秋芜坐在一旁,被她握了一下手,立刻感受到她心中的情绪起落,不由也跟着心潮起伏。
两人对视一眼,原本的紧张骤然少了大半。
马车外,例行检查的金吾卫侍卫们毫无怀疑。
这段日子,秦衔这个名字在京城几乎家喻户晓,他们本也在军中行走,自然比常人对秦衔更加敬佩几分,见那调令上印信齐全,很快就让到一旁,恭敬地行礼,让他们离开。
高耸厚重的城门里,秦衔骑着马,带着身后的马车,不疾不徐行出去,沿着宽阔的官道,逐渐加快速度,离身后的京城越来越远。
出来了。
秋芜和七娘坐在车里,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
元穆安带着人去了南城门。
京城九道城门,他实在不知秋芜到底会从哪里走,只得像上次一样,去了每日往来之人最多的南面。
可是,今日却再没有之前那一次的好运气了。
他在城墙边看了许久,在数不清的百姓之间找寻那道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最后,反而见到了轻装简行、只带了数名家仆的谢颐清。
谢颐清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冲他行了一礼。
她虽姓谢,可元穆安对她并无不满,见状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接着随口问了句:“你要出城?”
谢颐清点头:“前几日,亡母托梦于颐清,称想起独居荆州的外祖。母亲与外祖感情深厚,当初还在世时,几乎每年都会回荆州探望。如今她不在了,颐清已有足足三年不曾回去过,这次想替她回去一趟,也算为母尽孝了。”
这自然不是实话。
她心中一直有结,上次听秦衔说秦家父母都已过世后,便越发愧疚难安,如今婚事已彻底解决,她再等不及,打算亲自去一趟荆州,哪怕只是去秦家坟上上一炷香、磕一个头也好。
元穆安想起昨日已判了谢柘的案子,除了剥夺爵位、官职外,还有流放、劳逸等刑罚。好在还留了条性命。
谢家的事算是尘埃落定,她要走要留,倒也无关紧要。
“你倒是真孝顺。”他连笑容也懒得挤,沉着脸说了一句后,便预备让她自行离开。
谢颐清看出他脸色间的阴郁和眼底的血丝,猜测他是因秋芜的事而情绪低落。
她从前一直觉得他是个冷情冷性之人,如今看来,他也并非一个毫无感情的人,至少,秋芜就是那个能让他难过、失控的人。
只可惜……
她在心底叹了一声,想起还在宫中的姑母谢皇后,忍不住多嘴:“殿下,颐清自知逾越,却仍旧想替姑母说一句话。她大半辈子困在宫廷中,无人关心,日不一日的冷落、孤寂,才让她变成如今这般固执易怒。殿下操劳国事,为万民谋福祉,已十分不易,想来也多少对姑母的言行有所不解。只是,这一切也并非姑母所愿。姑母对颐清有教导之恩,颐清恳请殿下,将来多宽宥一二。”
她不知道元穆安会不会听进去自己的这番话,又或者即便听进去了,也无济于事。
但她知道谢皇后是真心待她好的,既然遇见了元穆安,有机会开口,她自然要说出来。
元穆安闭了闭眼,皱眉道:“我心中自有分寸,你既要出城,便早些去吧,莫耽误时辰。”
他说着,揉两下额角,不再看她。
想起那个固执、蛮不讲理的母亲,他心中一阵烦躁。
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他虽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朝中官员与天下百姓皆敬服不已,可在家事上,却十分无能。
不但与自己的亲生母亲相处得宛如仇人,连枕边人也与他离心离德,想尽办法从他身边逃走。
话已至此,谢颐清不再多言,又行一礼后,便登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