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芜上了车,等帘子放下,又从窗户里稍稍探出头去,见元穆安就在离她不过三五丈的地方站着,这才放下心来,微微斜着身子枕在软垫上。
然而,还未等她的后背完全靠上去,后头原本只是不是有人行近、经过的宽阔道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
紧接着,几支相隔不远的队伍里,二十余名打扮成普通田舍郎的汉子同时从被骡子拉着的几辆板车上跳下来。
他们头顶用黑色的巾子裹着头发,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麻布衣裳,脚上踩着草编的鞋,此刻个个露出凶神恶煞的冷厉表情,顿时令一张张皮肤粗糙、其貌不扬的脸显得狰狞可怖。
“上!”
不知是哪个厉喝一声,这些人几乎同时从板车上铺的稻草底下抽出兵刃。
有弓箭,有刀剑,还有被斩了一段变短的红缨枪,铜与铁制成的尖锐顶端将冬日的阳光也映得森寒不已。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周遭的百姓看得目瞪口呆,呆了一瞬后,不约而同地仓皇奔逃,引起一阵骚乱。
元穆安心中一凛,下意识朝秋芜那辆马车看去,想往她身边走,可脚步还未迈出去,又迅速被理智拉了回来。
难道他失算了,谢太后和元烨早已知晓他的谋划,在城外做了一个局中局,直接将他杀了?
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万千头绪,最后化成一个坚定的念头:成王败寇,若真失算,他认了,只是不能牵连秋芜。
想到这儿,他收住脚步,站在原地,抽出自己的佩刀,随时准备应对扑上来的歹人。
他身边的那些暗哨亦应声而起,奔至他的周围,迅速缩小包围圈,预备替他将这些人抵挡在外。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们却并未朝他们这边来,而是齐齐朝着离他们三五丈的马车飞奔而去。
那是秋芜的马车!
胡大三人分站在马车旁,惊恐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变故,吓呆了一般定在原地,直到被横在眼前的刀剑上闪过的寒光晃到了眼睛,才猛然反应过来,哆嗦着挡在马车前保护秋芜。
可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家丁,未曾见过这般阵仗,又只三个人,势单力孤,还未推搡几下,就被那些围过来的人制住。
眼看他们已接近马车,胡大凭着本能抬腿,猛地踢在拉车的马后腿上。
本就因周遭变故而躁动不已的马儿顿时吃痛,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往前狂奔,一下便冲出这些歹人的包围。
“芜儿坐稳!”
被护卫们保护在正中的元穆安想也不想,一面高声提醒秋芜,一面大喊一声“让开”,拨开身边的护卫们,迅速跨上歇在道边的自己的马,使劲挥鞭追赶上去。
歹人们见目标逃走,也纷纷要抢夺周遭行人的马,想要赶上去。
好在,元穆安的那些护卫已明白他们的意图,一个个精准地拦在他们面前,很快便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另一边,秋芜坐在已然偏离道路,正剧烈颠簸着飞速行进在凹凸不平的沙石地上的马车里,双手死死抓着车窗的窗框,才勉强稳住身子,不被马车的震荡甩出去。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慌乱不已,心口狂跳,幸而在元穆安的事先提醒下,早已料到有事要发生,这才没完全乱了方寸。
然而,拉车的马儿失了方向,正朝着一片山林飞奔而去,路上的乱石枯木越来越多。
车窗的帘子翻飞舞动,冷风裹着飞沙走石袭进车里,打在她的身上,疼痛不已,攀在窗框上的两只手的手背更是被刮擦得鲜血淋漓,又冷又痛,近乎麻木。
马车的车轮、车架更是因为不断碰撞地上大小的石块和枯萎的树桩而几近散架。
眼看小小的马车已快支撑不住,她的双手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这时,后面的元穆安终于赶至近前,渐渐与马车齐平。
他目测着两边的距离,试图更接近马车一些,好探身将马儿勒停。
可山林就在眼前,一排排光秃秃的树干屹立着,其中的间隙几乎不可能由着马车通过。而要勒住马儿,则还需一段更长的缓冲距离。
情急之下,他当机立断,不再试图拉停马儿,而是从自己的马上轻轻一跃,直接跳到马车的车框上。
“郎君!”
秋芜在车内看到他的举动,顾不得想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只直到凭着本能喊他。
“别怕,我在呢,一会儿我让你松手时,你便松手,知道了吗?”元穆安无暇回头看她,赶紧提着腰间的长刀,用力砍着连接马匹与马车的绳索与木套。
他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一下下猛力挥动的双手也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经历过无数场大小战争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紧张急迫的时候了。
可是,他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却镇定无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秋芜原本快跳出嗓子眼的心忽的就落了回去。
她透过翻飞的车帘看着挡在她身前奋力挥动长刀的身影,眼眶一阵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