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元穆安那掌控欲极强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她。若今日真是她还能安然无恙的最后一日,她宁愿让自己好看些。
收拾好后,重新登上马车,这一次,马车终于驶入了兴庆宫,在东宫的重明门外停下。
重明门是东宫正对毓芳殿方向的一处门,门外所接处,就是御花园。
正是白日,御花园中有不少各宫嫔妃、宫女和太监来来往往。
秋芜从这道门往来东宫和毓芳殿之间,早已数不清多少次。
可是,从前都是以掌事宫女向太子禀报九皇子日常起居事宜为由,才能光明正大地出入。如今,她一身不合规矩的华服,贸然出现在此,也不知会引来怎样的议论。
但这时,已容不得顾虑太多,秋芜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踏下马车,由海连引着,顺着熟悉的道路来到清晖殿。
殿中,元穆安也才从外头回来,换了身起居服,在榻上坐定,看着眼前躬身下拜的秋芜,慢慢攥紧了搁在隐囊上的两只手,好半晌没有出声。
再找到人之前,他心中积压了太多太多质问的话语,只等她回来,要亲自问她,又想过无数次,要如何惩罚她,让她记得教训,从此再不敢欺骗他。
可现下人单独送到面前来了,他却忽然不知该从何问起,更别提惩罚了。
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知过了多久,才艰涩地问出第一句话:“秋芜,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奴婢擅自离宫,欲逃出城,自知罪无可恕,不敢奢求殿下宽容,要打要杀,听凭殿下处置。只是与奴婢同行的宋娘子母女并不知晓奴婢是宫中私逃的宫女,一起出城,也是因被奴婢游说,望殿下明察秋毫,莫冤枉他人。”
秋芜跪在地上,始终低垂着脑袋,淡淡地说完这一番话。
元穆安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心情一下就被再度激怒。
“你回来,便只想与我说这话?就为了给那对母女求情?”他只觉胸口一阵阵发堵,忍不住冷笑一声,“你怎么不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离开?是我待你不好吗?”
他自问这大半年里待她算得上用心,而她也从来不曾忤逆过自己,若不是这次忽然失踪,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秋芜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要点头,到底忍住了,轻轻摇头:“殿下待奴婢很好,奴婢明白,身为宫女,本就不该奢求主子的垂爱,奴婢有自知之明。”
元穆安听罢,虽觉得这是实话,心底却莫名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膈应。
他不想再听这些她说过许多次的话,便不耐烦地摆手:“既然如此,你到底为什么要走?”
秋芜抿唇,伏在地上的身子直起了些,小声却倔强道:“没什么缘由,只是不喜欢殿下,不愿将一辈子都浪费在宫中而已。”
第38章 梢间
◎因为殿下您不愿放奴婢离开呀。◎
“你说什么?”
元穆安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否则,怎么会以为自己听到她说“不喜欢殿下”、“浪费在宫中”这样的话?
秋芜说完方才那句话,只觉一直被压抑的内心忽然打开了一个口子, 一股股清泉争先恐后涌出来, 一下将脑中的紧张和恐惧冲散许多,再要开口时,也显得不那么难了。
她将方才的话一字一句又重复一遍, 眼看元穆安已要绷不住, 又抢在他的前面继续说话。
“奴婢明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是不知好歹, 可这些都是奴婢的真心话。奴婢自知出身卑微,不敢奢求日后有远大前程、荣华富贵。但即便心中想出宫, 这些年来, 也一直安分守己,恪尽职守,不曾怠慢。”
言下之意,就是她有这样的念头, 与宫女的身份并不冲突,不应该被当作是一种逾越和不恭。
元穆安握紧身侧的扶手,脑中翻腾过不知多少个念头,冷嘲道:“你一个宫女, 家中也早没人了, 不待在宫里, 出去了又能有什么好日子?”
秋芜咬了咬唇, 觉得他这样直白地揭人伤疤, 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遂越发挺直跪得腰板, 用一双澄澈的眼眸大胆而坚定地望着他。
“那得看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殿下久居高位,大概不知晓,身份地位再卑微的人都是有尊严的。奴婢在宫中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出宫后,买一处宅院,置一亩三分地,若有余力,还可到州县里的大户人家里给小娘子们做西席,教她们读书识字、礼仪规矩,这样的日子虽不比宫中富贵,却舒心踏实,怎么就不好了?”
在她的记忆里,家乡黔州也曾来过一两个放归的宫女,在知府、知县这些官员们的家中颇受尊重,好几个地方官家中的小娘子都受过宫中老人教导礼仪规矩。
况且,她心里还一直存着一丝希望,想找到当年走散的兄长的下落。这几年,她时常写信回黔州,只是最后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若有生之年还能找到哥哥的下落,兄妹相依,更是圆满。
元穆安听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根本没料到她会将那样寡淡无趣的日子说成是舒心踏实。
“好,好得很。”他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书案上的几张纸,那是方才在城门处,从她手里收缴来的假身份文书。
“如今你也出去过一趟了,可过上你想要的‘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