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宠,出身卑微,但身上竟好似有无穷的力量和无穷的勇气,这让师生两人都有些意外。当初,不该轻易放掉此人的,谢珣这一生很少后悔,但此刻,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唯一欣慰的是,借力打力,云鹤追当作一枚棋子,还是大有可图的。
“孙思明暴毙,魏博不上奏朝廷,恐怕多半要秘不发丧。这样,你让人给孙思贤带话,这个消息务必尽快泄露出来,至于孙思明的死,语焉不详即可,最好,”文抱玉清雅面孔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研墨抻纸,下笔作了首谶谣。
文抱玉擅飞白体,不刻意中锋运笔,不拘常理,运笔迅捷笔锋变化不定,谢珣站在老师身上拈起纸笺,低首说:
“我听说,学士们小年当日力劝陛下,陛下很不高兴。”
“是,陛下把顾学士逐出了翰林院,调去做东宫詹事。”
东宫詹事清闲,庶务不多。顾学士在秘书监睡了几年的觉,因才学被倚重,简在帝心,这才两年光景,又要去东宫睡觉,捶胸顿足,险些当场仙逝。
文抱玉据理力争,恳请圣人容忠臣直言,虚心纳谏,这才勉强没让顾行之直接从长安滚蛋。
“老师要上书吗?”
“不,翰林学士们是圣人近臣,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内相,让他们继续谏言。”
“我感觉,陛下开始有意无意间冷落学士们了。”谢珣轻吁了口气,“鱼辅国个蠢货,除了会在宫里玩弄权术,再没别的本事,越是这个时候,陛下越是要撑着一口气。否则,就是承认他自己用人不当,讨伐成德是错误的决策。”
文抱玉微微含笑:“人君会犯错,会改错,但绝不会轻易认错,朝廷派出二十万大军,已经耗费了三百多万緡。这笔帐,陛下比谁都清楚。”
“去吧,让谶谣在魏博传播开来。”文抱玉看看外面的雪色,再仰首,盘旋在天际的乌云依旧没有要散的意思。
燕山雪花大如席。
边疆的风雪饕餮,清淩淩的酒液自玛瑙壶里缓缓注落,铜箸在火盆里拨拉着,一室如春。云鹤追穿一件白貂裘衣,俊秀的脸被火光映如红霞,他捂着手炉,闲适懒散地看窗外雪景。
“你这个样子,乍一看,还真有点像个贵公子。”白氏从窗前过,微讽笑说,孙思明一死,她大喇喇旁若无人进出庭院,欣赏了半刻眼前男人,赏心悦目不假,可一想到这么个男人,不知在长安跟多少女人睡过,又没来由的一阵恶心。
云鹤追不卑不亢,扒拉着火盆里的板栗:“我哪里是什么贵公子,不过贫贱之身。”
白氏纤指一点他胸膛,哎呦笑了:“看不出,我还以为你只会目中无人,原来,还有自知之明。我听说,你是在平康坊女支女养大的?你这身本事都是女支女教的?果然,天子脚下的女支女都如此出类拔萃。”
有意无意戳他短处,白氏很得意,但两只锐利的眸子却在他身上不住扫射,郑猪儿说,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城府很深,要提防。
他从长安来,她从一开始就很沉迷他的身体,年轻,骨骼分明,肌肤细腻,身上有馥郁的百合香。不像孙思明,常年的酒色浸泡让他一张嘴臭烘烘的,再融合着其他女人的胭脂香,白氏都要吐了。
本以为云鹤追会恼羞成怒,或者,闪躲避讳,没想到,他磊磊一笑,拈出只栗子,剥了皮慢条斯理品味着它的香气:
“是,不过不是平康坊的女支女,在我看来,她们比皇后都要高贵。”
白氏眼一斜,忽然爆出好一阵大笑,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云鹤追看着她笑,目光说不出是轻蔑还是别的,等她笑完,一把扯掉她衣带,白氏一被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触碰,人就热了,也娇了。
眼波如蛛丝般,弯唇一笑,“一会儿有正事和你说。”
北风卷地,百草枯折,庭院里像爆开了一树的梨花,白氏一身汗水地从他身上下来,把衣裳一裹,像只餮足的母蜘蛛,语气严厉:
“孙思贤每天躲在府里当缩头乌龟,你到底想出法子杀他没?”
云鹤追早对她身体厌倦无比,此刻,恨不得她能闭嘴,离自己远远的。好在,白氏不过是只情,欲旺盛的母狗,并不粘人,更何况,他现在还得多仰仗眼前这个精悍妇人,不得不忍气吞声:
“你是主母,有五千私兵,小郎君嗣位不是很顺利?孙思贤有什么可怕的?让他装着,看他能装几时?”
“这个天,”白氏颇有些忧心往窗外大雪看去,“孙思明的尸首倒不怕坏,但这件事长安早晚知道,天下皆知。我怕成德到时打退堂鼓,觉得魏博正是权力交接不定时,嫌我儿年幼,降了长安。”
云鹤追手里握着温热的栗子,笑道:“长安不过是发愁没个借坡下驴的机会,打了几个月,未建寸尺之功,钱倒没少花,你以为皇帝不头痛?皇帝也是人,没钱自然发愁,又没了脸面,你担心成德其实大可不必,降了就降了,降了之后一切照旧,成德还是张承嗣说了算。”
被他这么一说,白氏稍稍安心,问道:“你想要什么?该谈谈这个事儿了。”
“我如果说我想要魏博,夫人肯吗?”云鹤追笑得云淡风轻。
白氏脸色一变:“云鹤追,我知道你胆子大,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是,我这人孤家寡人一个,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朋无友,所以胆子比人大了些。不过,”云鹤追顺手把栗子塞她口中,柔情蜜意看着她,“如果夫人肯收留我,你再生位小郎君,到时,兄终弟及,我岂不是也与有荣焉?”
他娓娓道来,白氏腮肉一动慢慢咀嚼着栗子,眼尾瞥他:“你当初在安乐公主身上打的也是这主意吧?撺掇她做女皇帝,你便成主父了。”
云鹤追哈哈大笑,没有被拆穿的一丝尴尬:“不错,我一个女支女养大的野种,若能当上主父,此生何求?只可惜,功败垂成。”
眼前自然就出现了脱脱那张黯淡黄袍也遮挡不住的青春娇艳面孔,云鹤追还记得她身上清香,柔软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抱在怀里却像条泥鳅似的乱跳,一不留神,就滑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