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落寞地回到家中,不知该怎么跟女儿说,犹豫半晌,刚要转身走,被恰巧出来的崔仙蕙喊住:
“阿爷,今天翰林院不值夜?”
崔皓一身酒气,忙抖了抖袍子:“今天不该我,你母亲呢?”崔仙蕙狡黠的目光把他一打量,笑问,“阿爷,你今日跟谁这么好兴致?”
“哦,文相公,这两日忙河北的事,有些疲累,大家小聚散散心。”
崔仙蕙转头吩咐奴婢去端解酒汤,请父亲进屋。
“蕙儿,”崔皓看她忙里忙外,解衣奉茶,更觉伤怀,“下一次的春闱,听陛下口风,想让我来主持。”
她扭过头,是个莞尔模样:“阿爷,你是想说,春闱里头指不定还能出个像小谢相公这样的探花郎是吗?”
崔皓直叹气:“你太聪明了。”
崔仙蕙在父亲面前一点也不忸怩,心中微涩,可脸上却一派淡泊:“世事难料,破镜尚能重圆,我跟小谢相公今日无缘,也许,日后有了呢?就是没有,那也无妨,人活一世谁没有些得不到的梦?”
崔皓苦笑:“看来,阿爷不用开导你了。”
父女两人低声叙话良久,崔皓出来,看天幕上已经挂上了又冷又亮的星子,北风呜呜作响,他摇摇头,就当是场偶然,准备把这个事还是忘了的好。
朝廷选在上元节这天,下了诏书--册封孙思贤为魏博节度使,赐旌节,中书舍人崔皓将携册封团不日抵达魏博,举行册封仪式。
天下强藩顿时傻了眼。
风雪不断,魏博的上元佳节和长安一样热闹,火树银花,闹市如潮,足足数里路尽成一片连绵的灯海。貌美的小娘子们不怕冷,有心要在全年唯一不宵禁的日子里好好卖俏,毡帽也不戴,一个个的,雾鬓云寰,顶着一头碎琼,却难遮发间闹蛾珠翠的光彩,人一过,便洒下了串串欢声笑语。
云鹤追人在灯火阑珊处,透过红光,欣赏着少女们的娇颜,奴仆匆匆来,附在他耳边急声说:
“兵马使派人到处找公子。”
兵马使是孙思贤旧职,朝廷的使臣没来孙思贤坚持不准将士称呼他节帅,云鹤追闻言,看看尽头似乎真的有些动静,嗤笑了声:
“我一个残废,值得他这么兴师动众?”
他让人把他推进与白氏秘密相会的临街小楼,白氏不在,托人把书函给他。
云鹤追本该苦恼至极,原计划,是等着白氏和孙思贤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回头看,是自己未免太自大了,他无根无基的,一个外人,魏博的骄兵悍将们随时都能把他砍成肉酱。
举手烧了白氏的信,心底冷嗤,这个跋扈的女人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孙思贤没杀她母子,已是万幸,她还有什么资格指挥自己?
是夜,趁上元佳节的混乱,拿出丰厚钱财,贿赂了守城门的小吏,云鹤追消失在了苍茫的风雪夜中。
孙思贤没能搜查到云鹤追,未放心上,接到朝廷诏令后,先在节度使议事厅召集将士议了一阵,人走后,留幕僚说话。
“主公,这回朝廷的动作迅疾利落,可高枕无忧矣。”
孙思贤轻轻吐气,一连多日惴惴不安的心放回肚子里。环顾四下,踱步在厅壁前驻足,拧着眉头思索半天,回头笃定说:
“不能住这儿。”
幕僚会意:“主公是嫌逾制了?”
孙思明在时,府邸、车马、衣饰哪一样不逾制?煌煌的节度使大厅就很刺眼。
“我本惴惴不安,历来朝廷也不过是让自领军政的将帅做留后,没想到,陛下直接让我做节度使。如此天恩,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唯有一心向国可报天子一二。你去安排人,把该拆的拆了,该毁的毁了,我还是回我原先兵马使的公房办公。”
幕僚视线一直尾随着他,分析说:“主公一旦归顺朝廷,成德这一仗,张承嗣铁定先不打了。除却河北,诸如淮西、平卢这样独立十几载甚至几十载的藩镇,也肯定心存怨气,势必要派说客来游说主公啊!”
孙思贤浓眉坚毅地一扬,说:“谁来也不行。”
果然,朝廷的人还没到,张承嗣的人、淮西平卢的人迫不及待先来刺探虚实了。孙思贤面上客气招待了他们,但话里意思却是十分的不客气,说客们碰一鼻子灰,悻悻而归。
早春二月,长安的寒冻还未迎来春风,成德张承嗣遣使者入朝,请求天子准许他改过自新,却决口不提德棣两州归属。刚过去的这个隆冬,风雪成灾,战事拖得朝廷疲惫不堪,幽州朱山老病侵夺的身体也未能再熬来新的一年春草发,紧跟内乱。
皇帝就势同成德和解,结果虽令人窝囊又憋火,但好歹算是有个了结。
户部账面上的数字十分钻心,这一战,消耗了朝廷整整五百万緡,皇帝萎靡不振地坐在大明宫里,文抱玉怎样劝慰他,他都打不起精神。
直到几日后,朝廷忽收到淮西节度使的上表。政事堂里宰相们围着这封上表,很是怀疑。
“刚发动兵变大半载,刘少阳就言病危,要朝廷任命他的儿子为留后,我看他不是病了,”谢珣清眸闪动,“他应该是死了,淮西秘不发丧而已。”
文抱玉点头:“如果真是这样,淮西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不同于河北,四周藩镇大都没有独立的传统,基本是孤掌。”
左仆射一听这话,心惊肉跳,迟疑问:“文相的意思,干戈刚平,又要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