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在一片沉闷哭声中抬头,目光放远,落在道旁枝叶繁茂的绿槐上,忽然启口:
“裴中丞。”
御史中丞在泪流满面中应话:“下官在。”
“陛下有什么旨意吗?”
裴中丞擦了把脸,平息下说:“陛下说,三司先来查看,把文相公送回家去,京兆府金吾卫还有两县府衙要联合查这个案子……陛下就没再说什么了。”
良久,谢珣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刚朝槐树走去,匆匆跑来一人汇报:
“启夏门大街排水沟里发现一女尸,被利刃所伤。”
谢珣陡然回眸,眼睛里迅速掀起狂风巨浪:“抬过来,我现在就要看。”
第48章 、劳燕飞(1)
皇帝神情枯索地坐在寝宫中, 一言不发,不吃也不喝,身边内侍只留一个鱼辅国。鱼辅国小心觑着皇帝脸色, 猫腰上前,正要劝,皇帝似是麻木地摆摆手, 眼睛红着。
“小谢呢?他的老师被贼人残忍杀害,他在做什么?”
皇帝有怨气,微微的, 鱼辅国跟随他多年最擅长捕捉皇帝不易被人察觉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谢珣是怎么回事, 回答说:
“小谢相公从来都是跟文相一道上朝, 他功夫高超, 就算碰上刺客,恐怕没人能近身, 谢府的仆从听说也个个武艺了得。陛下,老奴看这事怕有滔天阴谋。”
皇帝目光一闪:“怎么说?”
“昨夜两人都不当值, 这春风和畅的,天气还好,照理说, 今天早朝小谢相公没道理不和文相公一路来。但偏偏,他人不在,老奴斗胆猜……”
鱼辅国两眼不断瞄皇帝, 皇帝心绪正乱,不耐烦说:“你卖什么关子?”
鱼辅国赶紧继续:“陛下,要说小谢相公故意避开想害文相公那倒不至于,但小谢相公这天怎么就这般巧合不在, 陛下一定要召来他细问,也许,这里头的内情就是文相公遇害的根源所在。”
这番话,听上去不无道理,皇帝立刻召来人,得知谢珣赶去长兴坊,人不在政事堂,下口谕说:
“等他把他老师安顿好,马上进宫,朕有话问他。”
京兆尹带着公吏也在现场,行道树上,有踩折枝叶的痕迹--刺客们应该就是潜伏在这里等待时机的。
沿着白马的蹄痕,往东南方向,文抱玉约莫被拖行十余步才被戕害,左腿有伤,最不可思议的是,相公腰椎竟被生生击断。
手段格外酷烈。
谢珣一张脸冷白冷白的,他从老师身上拔下利箭,血骤喷,溅了他一脸,他眼睫连动也没动,仔细查看了箭头。
凶手是什么人?
这是现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但文相公是朝廷头号鹰派,在削藩上,一向强硬。他的遇刺,多半与藩镇有关,只是,到底是几个藩镇联手,还是哪个藩镇单独行动?
京兆府的人、金吾卫、乃至刑部大理寺长安两县县衙公吏,都一副观望姿态,等谢珣开口。
谢珣没说别的,吩咐京兆尹把证物带回京兆府暂时存放,看宫中内侍来了,听完口谕,上了马。
途径安化坊,命其他人先行,却见内侍同一身轻甲持剑肃穆的金吾卫不说走,谢珣没什么表情,看看他们,说:
“稍等。”
春风温软清香,小院墙头伸出一枝花光浓艳的木兰,若在平时,脱脱早提裙爬上去,摘最好的一朵,用来装扮自己了。
而此刻,她头也没梳,丝履都没提好,两眼瞪着金吾卫腰间的陌刀,撒娇卖俏都没用。有男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欲言又止,换作了个漠然表情:
“相公有令,谁都不能离开半步,别难为我们了。”
脱脱跳脚:“我家里人都不见了,我得找她们,我要去报案,报案,你听明白了吗?”她眉眼一扬,凶巴巴的,“哪个相公?我要见小谢相公!”
“我在这里。”
谢珣骑着如电,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脱脱手按在陌刀的金错纹上,先是惊喜,后转忧愁:“台主,我李姊姊跟阿蛮妹妹都不见了,我好担心,你……”她惊呼起来,“你脸上怎么有血?”
“你的阿蛮妹妹已经死了。”
春光打在他半张脸上,轮廓有点不清,却显得柔和,话音里没有丝毫起伏。
脱脱呆住。
“怎么会呢?”她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表情却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