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 眼睛瞄到院门里探头探脑的门仆,她眼一横, 俨然女主人的姿态, 把人瞪了回去, 不过谢府的一檐一角不可避免地撞进眼帘,她还是羡慕:
他可真有钱呀, 曲江还有宅子。
“你这是跟相公说话的语气吗?”谢珣看着她滴溜乱转的眼,板起了脸, 在长安,官大一阶能压死人,脱脱在典客署时向来能屈能伸, 可在他跟前,装也懒得装了:
“你不高兴,把我下狱呀, 我就这语气,爱听不听,把我蟋蟀还我。”
她那一脸赖皮样,谢珣道:“我没你这么闲, 没空找。”
看他作势要走,脱脱两步追上去,眼尾一下红了:“阿蛮妹妹她没害过我,我要拿回蟋蟀!”
谢珣扭头,以为她会哭,但脱脱只是红着眼,脸上一点潮意都没有,她恨恨瞪着他,那双眸子里漾着千百种风景。
谢珣望着她片刻,说:“进来吧,我给你找。”
脱脱不肯,摇了摇头:“我不会再踏足谢府半步,你是我的仇人。”
谢珣脸色顿时冷淡下去:“那你跑仇人家门口做什么?找死吗?”
“你以为我想来?”脱脱上前就狠狠拿脑袋顶了他一下,谢珣一个趔趄,蹙眉说,“你怎么这么野蛮?”
“对,我就是野蛮了,野蛮还都被人把胳膊拧断了,不野蛮,我这会早骨头都被狗叼了!”脱脱人没立稳,谢珣眼疾手快拦腰一揽,旋即松开,“我知道你恨我,不用提醒。”
脱脱往后退几步,不再说话,她想事情总是跳跃很大,表情也跟着起承转合变得快。看她好似呆了,谢珣的语气和缓几分,“不想进就不进,你等我,我尽量给你找到。”
偏院留给她的房间布置如初,锦帐低垂,香球凌空,案头还插着含苞的红牡丹,她的一双丝履,绣的格外精致,依旧摆在床头。谢珣走进来,从铜镜旁拈起只绿蟋蟀,放进个檀木盒子,拿了出来。
脱脱在门口无聊等着,望眼欲穿,看到谢珣身影,顿时喜形于色,想起什么,又矜持地忍住了。不等她开口,谢珣径自过来把檀木盒打开,示意她看清楚:“是这个吗?”
脱脱两眼紧盯不放,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她刚撇嘴,“你……”话没说完,谢珣俯身往她腰上破布袋子里一放,“我不会动手动脚。”
“把你的盒子拿滚,那么沉,谁稀罕,我不要你的东西。”脱脱觉得腰带上实在坠的慌,眼看要蹦,谢珣按住她,她跟条黄鳝似的,根本难控,身子左扭右扭,他只好定住脱脱的脸:
“我拿走,你别这么大动静。”
低头去拿时,顺手往里塞了药膏,“上回给你的药膏,该用完了,你继续用。”见脱脱要变脸,他也严肃了许多,“这是用岭南的蛇入药的膏子,续骨绝佳,你要是想好的快,以后还能跳你的胡旋舞,就听话。”
脱脱果然老实了,当初,他接骨的手法也是一绝,能使断者复续,陷者复起,可她心里半点感激都没有,一脸的趾高气扬:
“你会后悔曾经那样对我的,你等着。”
谢珣双眸如海潮般幽深,一瞬不瞬望着她:“嗯,我等着,我比你更希望我能后悔。今天你来的正好,我本要找你。”
脱脱唇角立刻一弯,却笑得很凶:“找我?我不陪、睡,你这么有钱去平康坊,或者,娶你的五姓女也好,娶公主也好,你找我干什么?”
仿佛料定她一开口就是无穷无尽的尖酸刻薄,谢珣很平静:“在你眼里,我找你,似乎只有欢好一件事。我谢珣不缺女人,想发泄,非得找你这个半死不活手都不能动了的?我尚且嫌费劲,你不要太自作多情。”
脱脱肺管子都要气炸飞,她一下恼羞成怒,刚要发作,转脸就是个笑成花蜜的模样:“我就是手不能动,照样能让你心动。”说着,恶作剧似的朝他轻轻吐气,舌尖一伸,舔他嘴角。
果然,谢珣身子跟着一僵,眉宇间的表情有了微妙细小的变化。脱脱笑了,凑近他的脸,“咦,中书相公你脸红什么?还把持得住吗?”
她一脸的嘲弄,“谢珣,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我亲一亲你,你就晕头转向了。”
谢珣眉心跳的厉害,看脱脱越发得意,目光阴测测的,说:“你现在还是疑犯,不准出长安城。”
这一下,准确无误戳到了脱脱,她几乎要跳脚:“你,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长安城?”她又开始张牙舞爪,两只眼喷火,对谢珣是前所未有的厌恶,“你就是想诬陷我一辈子!”
“你准备去哪儿?”谢珣一点不恼,心气很顺地看她炸毛,她以为自己是猛兽,在他眼里,不过一只漂漂亮亮野性在身的小狸奴。
脱脱立刻警惕了,往后一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跟那个回鹘人,嘀嘀咕咕,想去洛阳,我劝你一句,不要跟野男人走太近,他们接近你,很难安好心。”谢珣轻描淡写就戳穿了她,脱脱恨极,若是手方便,她一定冲上去把谢珣的脸挠花。
“我是野女人,自然要跟野男人在一起,骨咄哥哥看着粗,其实好体贴呀!”脱脱知道怎么能气到他,笑得飞扬跋扈,哥哥喊上了,无比亲昵。
谢珣立在那儿,清冷眼眸里闪过一凛寒气:“你不是想去洛阳吗?我带着你。”
这下轮到脱脱一惊,人怔住了,不懂他的意思,谢珣平静告诉她:“你想去洛阳,我大概猜得出原因,文相公的案子,有的路已经走死,换一条,也许有新的发现。你作为疑犯,我得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