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我来拿舆图的,还有些事想请教呢。”
进还是不让进,崔适之犹疑了下,委婉说道:“你是姑娘家,这个时辰,到我屋里来对你名声不好,瓜田李下的,我白天再给你,行吗?”
脱脱一哂:“我名声已经臭到底了,有什么可顾虑的?郎君出身五姓,自然爱惜羽毛,唐突了。”
她才不自讨没趣,没半点眼色,转身离去,听崔适之在身后喊住她:“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进来吧。”
脱脱高兴地嬉了声,人翩翩进来,告诉他:“我不叫哎,我有名字的,春万里。”
她的名字,崔适之已经知道了,把灯移近些,光线还是不怎么足。驿站开销大,器物能省则省,自然不能跟在府里比,脱脱努努嘴:“你把灯花再剪剪。”
崔适之难免觉得好笑,她使唤起人,自然而然,不过,崔适之从善如流,剪完灯花,再抬头,脱脱已经认真琢磨起洛阳舆图来了。
“要是东都出乱子,江南往关中的水路就会被切断,直接影响漕运。朝廷打淮西,”她沉吟着,两只眼盯着路线游移,“输送粮草的这条线也得断。”
“你看得懂舆图?”崔适之目中不禁流露几分赞赏来,脱脱得意一翘眼角,“我又不是傻子。”
他笑笑,“我没说你傻。”
世家公子身上的熏香原来都那么好闻,脱脱嗅到了,一想到谢珣浑身臭不拉几肯定很恼火,她就忍不住莞尔:
“洛阳南面山势起伏啊。”
崔适之看过去,颔首说:“对,这里被称作山棚,住着好些猎户。”
烛影下,两人说着话,不觉间,离得近了,崔适之抬首时瞧见她乌浓的长睫像纤弱的蝶,微微颤着,而那双眼,不说话时,脉脉含情似的……也许,人太美,看谁都会让对方觉得含情似水,而脱脱是个毫无知觉的模样。
她璀璨星眸一弯,笑道:“这图绘制的可真细呀,我听人说,崔相公是制图圣手,好厉害。”
本以为崔适之也会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却不过洒然一笑:“这是家父应该为朝廷做的。”
脱脱心里钦佩,点点头:“我知道,崔相公也是个一心为社稷的人。人都说,物以类聚,他跟文相公是好友,他们都是真正的国家栋梁。”
崔适之这么注视着她,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我相信你。”
脱脱头一歪,秀眉微蹙:“什么?”
崔适之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太突兀,微笑掩饰了下尴尬:“我听说了你的事,我想,你不会是凶手。”
她眼睛如此澄澈,一脸的天真烂漫。
脱脱闻言,狡黠地笑了,眉眼生动起来:“你可不了解我,郎君,我爱撒谎,喜欢钱,想当官儿,人又势利又油滑,我知道你是五姓公子所以才高看你一眼,否则,我才懒得跟你说话。”
这一下,崔适之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了,他笑着摇头:“我也势利,若不是看你……”
话没说完,脑中警铃大作,自己这是怎么了,被她带的也要胡言乱语起来。
他敛敛神色,眉眼平静:“日久见人心,说的不算,图你先拿回去细看吧,到东都还我不迟。”
“不用。”脱脱神气活现直起腰身,晃晃脑袋,“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我聪明得很。”
若是别人,如此自夸,崔适之心中肯定深深不屑,可换作春万里,他只觉得她娇俏可爱,于是,很大方地赞美她:
“我看你很内行,一定是聪明的女孩子。”
他亲自送她出来,檐下灯笼昏暗,崔适之看看一地月色,说:“你小心。”
驿站再安全不过,谢珣此次出巡带着禁军,又有当地官府遣兵守卫,放心得很,脱脱冲他轻声笑了句:
“多谢,我走啦!”
她踩月色而去,披一身皎白,脱脱脚步轻盈畅意十足地往自己房间走,见月光下伫立一人影,仿佛不知道站多久了一般。
“谢台主,赏月呀?”她已经像没事人一样跟他打招呼,好似两人不曾有过甜蜜,也不曾有过龃龉,完完全全的,官署里同僚的口气。
谢珣身量高挑,站在月光下,修长身影投在地上很长很长,脱脱故意踩了几下,打个哈欠,一拱手:
“民女先休息了。”
“你去崔御史那里做什么?”谢珣一脸正色。
脱脱困了,也倦了,她若无其事说道:“我喜欢他,爱慕他,他是五姓公子比谢台主出身还好呢,现在虽然只是监察御史。但,谢台主不也是从监察御史做起的吗?他还年轻,未来可期呦。”
尾音拉的夸张要死,让人听了想揍她。
“他已经娶妻,你死心吧,除非你愿意做妾,但崔御史未必愿意。”谢珣兜头就泼冷水。
他换了干净衣裳,人不臭了,可嘴巴却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