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没什么头绪,房门被叩,脱脱心里咯噔一阵,外头声音响起,探进个脑袋:
“李丞,御史台又来人啦!”
这下彻底完了,脱脱僵硬地往门口瞅了瞅,一回头,对上李丞恨不得千刀万剐自己的眼神,缩了缩身子。
转眼间,李丞衣袂带风疾步而出,留一个心神不定的脱脱:金鱼袋都说还了,还这么小气……
朝木质地板上仰头一躺,脱脱浑身松垮,放空自己,随便吧,该来的总要来。实在不行,我从今往后一心扑在平康坊好了。
春困秋乏,脱脱眼看要眯着了,听脚步声传来,她一个盘腿坐起,硬着头皮问:
“李丞,是不是我不能留典客署了?”
她这种身份,本就什么也不是,若被遣退,流程十分简便,归还门籍即可。
脱脱心里忽然起了一丝难言怅惘,在鸿胪寺,站在台阶上把头昂起就能看见北边的大明宫,翠幌明珰,在高高的龙首原上,数不清的殿宇像遥远的仙境。
这是她离大明宫最近的地方。
对面,李丞拈着心爱的小胡须,喜笑颜开:“春万里,你行啊,谢台主遣人特地来传个话,说典客署的译语人真是番语奇才,反应机敏,关键处且雅且达,台主十分满意。”
“不容易呐,为官难,可得谢台主青眼更难,难于上青天。”李丞感慨颇深。
脱脱大眼睛忽闪:“什么?”
事情急转直下,让人难以置信。
李丞敲她脑门:“你这孩子,不是我说你,一惊一乍,不过谢台主还有句话要带给你,该还的东西尽快还了。我说,你该不会没见识的偷摸拿了人御史台的什么东西吧?”
他喜欢我。
脱脱骄傲地下了判断,故意吓我,她眼波轻轻流转脑子里忽的想起那一阵木樨香,嘴微撇:
“真做作。”
李丞看她歪着脑袋,一双眼,水纹一般荡着分明像个含情脉脉又懵懂无知的少女,这个春万里几时还有这副情态?
“春万里?”李丞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丞,你说,台主是不是看上我了呀?”脱脱扯扯黄袍,“我今天散衙就去西市买料子做新衣裳!”
不对,钱不宽敞,脱脱心里盘算了片刻,没听见李丞又在唠叨什么,只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促狭笑道:
“呀,李丞你牙上有菜叶,官仪,官仪!刚才不会也这么张着大嘴跟御史台的人说话吧,小心他回头就弹劾你!”
“哪里?菜叶在哪里?”李丞一慌,到处找镜子,虽是半老头子了但也十分钟爱修饰仪容。
镜子还没摸到,李丞倏地停手:“我今早吃的肉混沌,没有菜叶!”
说完,狠狠打击她一番,“春万里,不要得意忘形了,谢台主肯定是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为保险起见,平康坊不许去了,还有,什么谢台主看上你这种话,在我跟前说说就够了,不准在外人跟前没轻没重。”
李丞膝下本有一女,甚是珍爱,却不幸染病早夭。自从脱脱进典客署,他产生错觉,总看脱脱越长越像死去的女儿,偶尔提及,脱脱心中叫苦:
李丞这副尊容,我要是像您就糟了。
“他就是喜欢我,谁不知道御史大夫让百官畏惧,谁见谁躲,可他没追究,肯定因为喜欢我。”
李丞噫嘻了声:“能入台主法眼的……”话说半截,就此打住,耳提面命把脱脱教训了一番。
当真是春风万里,天都格外的蓝,散衙后,囫囵吃完饭,脱脱照例眨眼间骑驴跑得没了人影儿。
出朱雀门,不是往平康坊去,而是绕过东市,直往南走。这一带住了无数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道观佛寺恢弘林立,和同样堂皇的宅邸大院交错辉映,脱脱两只眼黏在这些建筑上,心中十分清楚--
是她买不起的房。
自顾遐思,没留意前面贵人出行,早有人辟开道路,百姓避让。唯独脱脱,没来得及下驴,直接冲撞了抬着步辇的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唱词出自古代艳曲,拼凑了下,正好有个探花郎,切题。
第8章 、舞春风(8)
六人抬的步辇中坐着安乐公主。
公主双十年华,一身道袍,面容在飞舞的四角轻纱帷幕里若隐若现,她端坐居中,一副睥睨万物姿态,仿佛谁也不值得在那双漫不经心懒散的眼睛中停留一刻。
余光轻轻瞥了眼脱脱。
骑着驴的黄袍少年,不知道是哪个署衙里的杂役。
脱脱闯到了她前头,前头本有人开道,驴子受惊,慌的脱脱连忙翻身滚下来,想拽走它,无奈死驴倔着不动脖子硬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