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愿为圣人排忧解难。”鱼辅国声音比谢珣洪亮,人干净,越是混出头的阉人越在意这些,仪容修饰的比相公们还讲究。
“中贵人不懂行军打仗,若想监军,只会坏事。”谢珣毫不留情面戳穿他。
鱼辅国被这话一呛,竟没发怒的意思,道:“老奴读过兵书。”
皇帝这个时候不得不出来打哈哈:“小谢啊,永安公主给我回了信,她替骨咄求个情。那些马匹呢,公主和回纥的可汗谈妥了,就按长安正常的市价来,也不强求朝廷都要。不过,骨咄毕竟是回纥使的首领,死在长安,未免拂了可汗的面子,人也被你打了个半死,让他回去吧。”
“既然公主出面斡旋,为大局计,臣会放了他。”谢珣答了个标准官腔。
鱼辅国笑眯眯地睨着他:小狐狸,你仗着你爹和公主的私交把她搬出来,既威慑了回纥,又落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心眼当真是比马蜂窝还多。
“太子殿下来给陛下请安。”外头小黄门禀告。
皇帝面上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什么时辰,太子来请什么安?”
小黄门噤声,不敢应话,但他分明记得很清楚,上一回,在含凉殿,皇帝责骂太子不孝,一天到晚不见鬼影。太子跟王八似的缩在东宫,一惊一乍,吓也要被他强势的老子吓成傻缺了。
“算了,你让太子进来。”皇帝摆手。
一直不吭声的中书舍人和谢珣同时起身告退,出了殿门,看见穿戴齐全隆重到滑稽的太子,谢珣向十八岁的少年一拱手:
“臣见过殿下。”
太子冲皇帝的两名重臣露出个不远不近的笑意,点点头,抬脚进去了。
殿下的脸色苍白,像病人,这不是国家的福分。中书舍人在心里默默想,和谢珣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彼此默契,谢珣难得主动找话:
“我听说您的大公子很有才干,饱读经书,尤精《汉书》《左传》,胸怀大志,但因不喜科考迟迟不出来做官,是这样吗?”
中书舍人的父亲在先帝朝为御史大夫,彼时,首相文抱玉是他的副手御史中丞,台中风气强贞,为一时佳话。
中书舍人自己就是门荫入仕,不过仕途坎坷,圣人继位,才将他从地方召回,做了近臣,起草制诰,参议表章。
“谢相公过誉了,犬子不才,人又桀骜不驯,不入宦海也好免得得罪人。”中书舍人很谦虚。
谢珣道:“那正好,到御史台来,卿要是放心,交给我□□。”
中书舍人有些为难:“不历州县,难能入台,承蒙台主青眼相看,但只怕不易行。”
御史台用人不经吏部的手,即便经了,文抱玉兼管吏部、户部,谢台主想用谁,是极轻巧的事。
“那就先去秘书省,校书郎起家,清要体面,以您家族的资历,他去秘书省,总不是难事。”谢珣道。
一入御史台,去四方监察,在藩镇横行的当下,那是可能会有性命之忧的差事。中书舍人舍得,就是不知道儿子愿意不愿意了。
不巧,紧跟着,谢珣休了个难得的旬假,这让脱脱扑了个空。
文抱玉老母亲患病卧床,谢珣前去探望,说是旬假,却在老师家中耗了大半日,师生同住靖安坊,更方便这种往来。
李丞说谢台主的家在长兴坊,脱脱没进去过,但凭着在整个长安城鼠窜的本事,就算闭着眼,也能摸到长兴坊。
出门前,脱脱果断舍弃一年到两头视事穿的黄袍,狗刨坑似的,把衣箱刨了个底朝天。
胡服就算了,虽然穿上去像男孩子那样可爱,但对于谢台主来说,肯定缺少魅力啦,脱脱把小袖衫扔开,再扒拉,捞出李横波早年的旧衣裳在身上比划了阵:
琉璃绿上襦,瓜瓤红下裙,再有一条金粉花的薄纱罗披帛,穿在身上,虽略嫌阔了些,但胜在颜色依旧亮眼。
家里实在太穷,没像样的首饰,脱脱索性跑东南道观里摘了朵嫣然茶花,也不管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流行的发髻,只挽个少女样式,把花别上。
掌心里胭脂一晕,往扑了粉的两颊浅浅淡淡涂抹开,便成桃花妆。最后,不忘点上口脂,李横波在她脸上运作半晌,痒痒的,李姊姊的手真是温柔呀,脱脱陶醉地想。
穿这么漂亮,骑驴真是煞风景,脱脱忍痛,花钱搭了辆牛车,晃荡到长兴坊。
普通百姓家家户门只能紧闭,但是,长安城里达官显贵们的家却可以朝坊外大道开门,脱脱乖觉,下了车便向人打听:
“劳驾,御史台台主谢相公的府邸要怎么走?”
听是找谢台主,对方眼睛都直了:难得,难得,竟有如此标致的小娘子光天化日之下要找御史大夫?
谢珣名声在外,素有克妻克女人的美名,坊间有云:谢台主未婚妻虽连续折损,但到底是男人,少不了女人。谢府有绝色新罗婢,凡与之交合者,不出三日,一律暴毙,统一葬于园内花树下,故树间绿头苍蝇都被滋养地比别处肥硕……
对方用看壮士的目光看着脱脱,给她指路,不忘冲其背影一唱三叹。
好飘逸潇洒的“谢府”两字,脱脱止步,抬头品鉴,无病呻吟地微微颔首,赞句“好字”,提裙上阶,冲那青衫门仆露出甜甜的笑:
“好哥哥,我找谢台主,来还一样东西,劳烦你通传一声,就说典客署的春万里找他。”